「若寒,怎──怎麼了?」雖然一再告訴自己別多問,听到他平靜中透出的惶惶然,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剛剛……剛有個女人接電話,她說──」
「她是瘋子!不必理她!芸舫,請妳遵守游戲規則好嗎?早說好不提這個──現在謙謙的母親是妳,不管未來怎樣發展,至少目前是妳!不要破壞我們既定的默契,好嗎?」
不容她再提任何字句,梁若寒一再撇清否定那個自稱是「謙謙親生母親」的女人……這,究竟是什麼天大的仇恨啊?哪有一個父親的忍心割斷兒子與生母的血肉親情?
他愈是撇清回避,程芸舫愈是不能理解他的作法,密切相處過後,她想自己總可以「朋友」的角度勸勸他。
于是,她又再次斗膽說出內心想法。「別說我多事,我覺得啊──人家都找到你辦公室去了,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對待呢?難道,你不知道一個女人見不到自己的孩子有多痛苦嗎?大人之間的仇恨歸大人,不能把孩子當犧牲品吧?」
「關妳什麼事啊!」隔著話筒,仍听見梁若寒氣怒叱道︰「我再說一次,那女人是喪心病狂的瘋子,我們家謙謙不可能有這種媽!還有,我家的事,一點兒都不關妳的事,請妳搞清楚狀況──不要戲演久了,便以為自己是真的了!」
一陣的嚴辭警告之後,梁若寒氣得摔了電話。
這端的程芸舫被他的冷絕苛責給劈得一頭一臉,肉做的心似被無形的利劍劃得鮮血淋灕,她手心冰寒,額頭沁出冷汗……
什麼話?他竟說出這種話?什麼叫「戲演久了,以為自己是真的」?
原來,他從沒把她當自己人,從來都只是個「不相關」的外人,即使曾有的甜蜜歡愉,那些心靈相融的繼緩纏綿,也不過是幫助更入戲而已嗎?
炳──程芸舫想哭又想笑,哭自己的卑微,笑自己太天真──
早說不能動真情,這不是糗了嗎?原以為可能繼續編織下去的美夢,在別人認知只是逢場一時的「性」起,大家開開心也就罷了不是?何須認真?
她一個人靜思著,在面對綠意盎然熱帶花園的豪華客廳里。回想那些曾經的熱情,曾經的許諾,以及比冰更寒的絕情語句……
難以形容的痛楚,逼出滾燙的淚珠,一如花園里的雪白雞蛋花隨著風,寂寥落下。
第八章
程芸舫沒想到,那通天外飛來一筆的怪電話,影響力會那麼大!
連著好幾天,梁若寒像是中了什麼邪,不但不跟她嘻嘻哈哈,整個人還變得很神經質。
他總是回家一踏進門,什麼人也不問不理,第一件事就是先著急地尋找謙謙的身影,就怕孩子會憑空化掉不見了似地──
「謙謙?爸爸回來!寶貝,你躲在哪兒啊?」梁若寒忙著找孩子,程芸舫一旁狐疑看著,不解他為何有這種月兌序的舉動。
「不要喊了,我朋友嫻君帶他去樓下買豆花。」
「為什麼不是妳帶他去?」梁若寒對任何人都抱持懷疑。
「他就愛跟嫻君阿姨啊!」綻出甜美笑顏,一提起小表靈精的逗趣事兒,程芸舫興味盎然地滔滔不絕。「你兒子啊,可喜歡漂亮阿姨了,才跟嫻君認識沒多久,就會賴著人家撒嬌耶!硬是要拉著她去買豆花,他們倆兒一見如故,謙謙平常很少什麼阿姨叔叔的,難得嫻君跟他投緣,一道下樓去買個東西也沒什麼啊!」
「什麼叫沒什麼?妳這個『媽』是怎麼當的?小孩子可以隨便交給別人嗎?如果這樣叫沒什麼,那我何必每月花大錢請妳照料?」
他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生氣的表情很像要殺人。
「你──你干嘛發這麼大脾氣?」程芸舫慍怒地攢起眉頭,先看了他半晌,冷著語調反詰他。「嫻君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不是陌生人,你什麼都沒弄清楚,就一語論定我不負責任,這樣對我不公平吧?」
「妳還敢辯?妳到底──哎……要怎麼說妳才了解事情的嚴重啊?」
有人虎視眈眈的想要帶走孩子,妳知道嗎?梁若寒差點兒吼出這句,又吞了回去,他不願提起那些不堪的過往。
一想到謝秋菱那副詭詐的表情,每每心頭揪緊,而不自禁腳底泛涼。
他不能讓謙謙被那種墮落風塵的母親帶走,梁家的子孫必然是成大器的國家棟梁,如果交給她,後果他自己都不敢想……
「我懂。因為謙謙對你太重要了!在你眼里只有他才是最尊貴的、是最值得珍愛的,除了他以外的,不管是什麼人,不管為你付出多少,在你眼里都如糞土,可以任你隨意踐踏。你真的很過分!」
幾天來連番被他莫名其妙轟炸一頓,程芸舫心里為自己的卑微哀淒,她自認帶謙謙已經夠盡心盡力了,即便自己親生兒子也不過如此。
做到這樣他還不滿意?還要雞蛋里挑骨頭?一股心力交瘁的挫折感,如暴雨後的土石流,轟隆隆地瞬間將她這段時間以來的熱誠專注摧毀吞噬!
「芸舫……我真正意思是──其實,我只是想讓妳知道,這樣很危險。」
覺察她眼中盈著失望的淚珠,臉上的強大失落感令她看起來神魂黯然,梁若寒努力想找出合適的言辭解釋。
但,無力而絕望的她再回不出什麼話,轉頭沖進平日睡覺的客房里,蓄了滿腔的委屈終于失控,她虛軟地伏在床褥上,徹底崩潰地嘩啦嘩啦痛哭失聲……
到底哪里做得不夠多?或是哪里還礙到他的眼?一連幾天他陰晴不定,稍一不如他的意就卯起來大發脾氣。
尤其當孩子稍微一離開視線,他整個人便像吃了炸藥般發飆。起初程芸舫體諒他身為名人,外面一堆綁架勒贖案嚇到了他,以致過度擔心孩子的安危,可是──他未免也太「過度」了吧?!
就算是領薪水的褓姆,她也是個人,而不是一條任主人隨意處置的狗──
就算他有錢,就算是他提供每月優渥的薪水,也不可以這樣欺負人吧?!
愈想愈悲傷,她不禁愈哭愈大聲,顧不得萬一孩子回到家會听到。
「媽咪……媽咪……」哭了不知多久,謙謙呼喚著賴在她懷里,伸出胖胖的小手抹劃她的臉龐。「妳不乖,哭哭……要打手手……」
「謙謙──嫻君阿姨呢?」她抹掉淚,在孩子面前必須力持正常。「香香豆花好不好吃啊?」
「阿姨回家了。她買了很多豆花,爸爸有,謙謙有,媽咪也有──媽咪……妳乖乖,不哭哦,乖乖才給妳吃……」孩子天真地學她平日管教他的話語,那模樣兒真是可愛窩心。
程芸舫緊緊將他擁住,什麼話也說不出,只覺心口一陣溫暖。雖然這孩子不是自己肚子里生的,可是很神奇地,兩人就有彷若血親般的心靈通契。
有時候──她會想象自己就是他的親媽媽,一路陪伴他年年成長,看著他上小學、中學、大學,像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享受孩子帶來的幸福滿足感。
只是,這個念頭歸諸現實不過是幻想,她畢竟是個「代理母親」,總有一天她會離開他的生活範圍……
程芸舫看孩子無邪的笑容,想到梁若寒方才的惡言相向,往後她不知道該怎麼調整與他之間的關系,彼此太疏離怕影響孩子,太靠近又怕傷到自己──
哎,難啊……
自從到梁若寒家里當專職的「母親」之後,她能到醫院的時間,就只有孩子在幼兒園上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