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路途如此遙遠,孩子又不知如何刁鑽難搞……程芸舫沮喪得如泄光了氣的氣球,絲毫沒有新兵上陣前該有的戰斗意志。
「哎,梁院長……我真的搞不懂耶!為什麼你要約褓姆帶孩子到墾丁見面?直接到褓姆家帶走孩子不是干脆多了?你工作這麼忙,禁得起兩天一夜不管醫院的事嗎?」
奔馳南下的路途中,程芸舫沿路吊著一顆惶惶不安的心,質疑問道。
「妳想,一個做父親的難得見到兒子,會舍不得撥出兩天時間陪兒子嗎?妳真的還沒進入狀況哦?」
「是啦,就一般的父親而言理所當然,可是你……你一向是賺錢至上,工作擺第一,不是嗎?」程芸舫也不知哪里來的熊心豹子膽,直接對他嗆聲。
「錯了。雖然熱愛工作,但我絕對比一般的父親更愛兒子──」他以堅定口吻道︰「安排兩天度假,自有我的道理在,妳慢慢就能體會的。」
「哦?敢問您的高見?」程芸舫橫豎是听命「金主」,沒有提出異議的余地。
「佑謙……這孩子在海邊漁村長大,從小他就特別喜歡玩水──在離開之前,我想帶他痛痛快快玩個幾天再回台北,也算是……算是告別他幼年時光吧。」
「哦……原來如此,你想得真周到。」程芸舫佩服地點頭。
訝異他粗獷外表及凡事好強的火烈脾氣下,竟對自己的孩子如此細心──三歲孩子雖小,但對陪伴長大的人、事都產生了感情,陡然分離必然產生很大的傷害。
「呵呵……別的我不敢說,但是對佑謙──我,真的可以為他付出一切。」梁若寒穩穩握住方向盤,堅毅肅穆的表情如深陷沉思,他的堅持昭顯胸中既有定見。
細瞧他為了愛子思前想後的認真,程芸舫不自覺地,隱隱然心折──
認真的女人美麗,用情專注的男人更是迷人呵……
「付出一切?哈,沒想到你也是『孝子』一名。」她打趣道。
「挖苦我?」梁若寒睨了她一眼,隨即充滿幸福地微笑道︰「孝子就孝子嘛!為了我們家謙謙,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哇!這會兒真讓我羨慕起令公子了。」話匣子一打開,她暢快聊起來。
「妳想想,小佑謙一出生就跟著阿滿長大,現在一下子要帶走他,那種生離死別的場面,別說小孩子受不了,大人也難以承受。所以,我們是不是該多費點心給孩子一個緩沖的空間?我既能為他付出一切,怎能不為他想到這一點小細節?!」
「嗯。」程芸舫對他滔滔不絕的爸爸經,始終只有點頭稱是的份兒。
岸出一切……付出一切──她喃喃低念。這四個字從他口里淡淡說出,听進她耳里有股酸澀的心惻。
一個火烈狂傲的男子,為了自己的骨肉至親可以付出一切;那麼,是不是會有一個女人,可以讓他不顧一切向前沖,甚而忘記危險?
「那……那個阿滿是佑謙的……是你的親戚嗎?你對她……好像很信任。」忍不住強烈好奇心再犯,程芸舫小心翼翼發問。
「不是。阿滿只是純樸的鄉下漁婦,她別的沒有,就是有用不完的母愛,孩子交給她,我很放心。」梁若寒的回答避重就輕。
「哦……也是啦,相處久了,總是有感情的。你把小佑謙回台北後,她一定會難過很久哦。」
他不再響應了,只見窗外迅速閃過的景物,提醒她車速正在不斷增加中,德國進口的大型豪華房車,仍抵不住斑速行駛的微微搖晃。
他的冷漠,他的凝重沉思,彷佛在彼此好不容易得以疏通的交流後,再隔起一重厚重的玻璃,愈是看不清、弄不明,愈讓她坐立難安……
程芸舫蹙起秀麗的眉,微斜目光靜靜地打量,只見他兩眼直直看著筆直的高速公路,寒穆的表情、緊抿的雙唇,似乎很不願意觸及她所提的問題。
為什麼呢?打從兩人照面以來,只要是關于孩子身世的一切,做為父親的他總是諱莫如深──
他在忌諱什麼、逃避什麼?又怕人家知道什麼?
身處如此動蕩多變的社會,「單親」已經是普通的社會現象了,他為什麼特別刻意去回避?好像一個大男人單身卻擁有兒子是多大的罪惡似地?
哎……太多太多的問號,如吹泡泡似地在腦海飄蕩膨脹,只是,再多疑問堆到嘴邊都被硬吞了下去,她不想再發問了──
身在他的車子里,而且正在高速公路上,她可不想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怎麼了?瞧妳眉頭鎖得死緊,又突然不說話,累了嗎?」
「啊?」她一時意會不了,微開紅唇,迷漾眼眸有些飄乎不定。
然而,在她還沒弄清楚狀況的當下,十分出乎意料地,他竟從方向盤上騰出手來,輕輕握住她的,十足溫柔地問道︰「咦?妳的手好冰哦,冷氣太強嗎?要不要關小一點?」
梁若寒的個性一向自負孤傲,他不擅討好更不擅虛情假意。然而從她的若有所思,讀出她對即將面臨的工作還存在著忐忑,他相信她可以做得很好,只是需要信心,為了孩子好,他願意給她一切可能的協助。
真心的關懷、體貼的照顧都無妨,他只想讓她愈快進入狀況愈好。
「呵……沒有啦!還好──我的手,通常都很冰的,沒關系……」
程芸舫尷尬一笑,不解他突來的溫柔,以致反應不及,她反射地縮回手,轉頭看向窗外。
「手腳冰冷是身體虛弱的現象,要多注意。以後在我家,我會請煮飯阿姨多給妳準備些補的。」她的憂郁和荏弱觸動梁若寒內心柔軟的地方,他自然而然將她當家人一般照拂。
在他的想法里,總是要先把她當家人來照顧,她才會真的把謙謙當兒子疼愛。
然而,程芸舫卻一時消受不及,听他那麼懇切的關照,只覺唰地突來的一把火焰熾烈燃燒,陡然燒紅了雙頰……
說真的,他的聲音在不凶、不罵人,又充滿關懷照拂的時候,簡直是迷死人的魅惑……
他那溫和厚實的中度低沉嗓音,充滿磁性又溫柔,像入口即化的巧克力,濃濃蜜蜜地直接甜到心坎里,不需酒精也十足醉人。
「長途車程很累的,忍耐一下,想睡就睡也沒關系──」
明明就要招架不住了,他卻像是故意要逗她似的,不但沒有收回他該放在方向盤上的手,反而以掌心輕輕地劃過她一頭柔順如緞的雲發。接著,他溫熱的手停留在她綿細如絲的頸間,緩緩地來回揉撫……
梁若寒幽微嘆息,他深知自己的關切不只為了兒子,他潛意識里也疼惜這個女孩,尤其在醫院里見過她孤單身影之後,他更憐憫她的毅力及孝心──
哎,在她不曾舒朗的眉間,不知藏有多少心事?他願意幫她分擔,只要她能開心一些……
「呃……你……哎呀!你專心開車啦。」程芸舫很不自在地低呼。
他的撫觸是一種享受,也像某種痛快的折磨。沒想到他的電力如此超強,程芸舫平靜了二十幾年的身軀因為他的撫觸而猛然驚醒……
她感覺全身的血液異常快速的竄流,連呼吸也明顯地變得困難了。
「放心!我開車技術一流的,妳不必嚇成那樣,全身都僵了。哈,沒想到妳膽子滿小的。」
他竟以為她的緊繃失常是看到他單手駕車的緣故?
難道,方才快速竄動的強力電流,一丁點也沒傳導給他,從頭到尾只發生在她自己身上而已?
哎,想太多,果然是自找麻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