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試穿衣服。」氣氛變得很怪,阮襲人借故走開。
如果說衣服是一種隨身攜帶的袖珍戲劇,阮襲人的確是需要一些勇氣來演完這出戲。
當阮襲人穿上一襲藍綠色的旗袍,頭發松松地挽在腦後,露出一截潔白的頸子出現在于拓面前,他本漫不經心的眸子變得更深更沉更墨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眼底閃爍的兩簇小火苗,傳遞著一種原始的呼喚。
好久,好久,「你……很美。」他沙啞地吐出一句話。
然而,他的眼神比他禮貌的贊美更毫無顧忌。他看她的方式像火,好似要將她的衣服燃燒起來;又像水,好似泡在水中,緊貼著整個身體線條的旗袍變得更緊身了,像被一個男人緊緊地擁抱。
他愛她嗎?
如果不愛她,為什麼要這麼看她呢?
阮襲人在心里悄悄地問。
她是個驕傲的女人,卻也是個懦弱的女人。她害怕失去,所以寧願不要擁有;害怕受傷,所以選擇逃避,固執得以認只要自己不要涉入太深,那麼就不會太受傷。顯然地,這次她己身陷其中,逃也逃不了,也傷痕累累。
排了一小時的戲,阮襲人終于可以下來休息歇口氣。她抹了一下臉上的汗,走到角落,一邊喝著礦泉水,一邊觀看著另一組劇組在舞台上展開排練。
棒壁不遠處,于拓正與道具組人員談論背景的擺設。
她轉頭注視背對著她的于拓,仿佛心有靈犀似的,于拓也在此時轉過身,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遇,定住,然後,他直直地向她走過來。
「你看起來很緊張。」他說。他仍然戴著眼鏡,仍舊一身黑衣打扮,黑色的短袖上衣,黑色合身的長褲,黑色的長發仍然綁成一束,看起來獨特出眾,卻又有著冷淡的疏離感。
「你難道不緊張嗎?」她反問。
「一切盡其在我。」他說得輕描淡寫,又極有自信。
「別說的這麼若無其事,別忘了,你也是主角之一,可你卻從沒跟我對戲。」
仔細回想,還真的沒對過呢。照道理說,于拓演出的「魅影」可是劇中的關鍵人物,他的對手戲除了她扮演的「金喜」外—別無他人。但奇怪的是,這幾個月來,他除了指導她的肢體動作、對一下台詞,就是沒好好地和她對戲。
他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一抹淡笑掛在嘴角。「別忘了我是「魅影」呀!」
「噫?」不懂!
「大偉雖然是劇院的經營人,但他卻更像一抹游魂似的只在暗夜出沒,對劇團來說他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但冥冥之中,他卻牽引著每一個人,正如我是這出舞台劇的導演。」他的眼光掠過整個劇場。「在現實上,我可以說是大偉的另一個化身,控制著整出戲的流程。我雖然沒有參于排練,但我卻已經置于其中。」
「就像「魅影」!」阮襲人恍然大悟。
難怪他總是站在陰暗的角落里看著他們演出,即使沒有出言給與指示,但大家總會在他的眼光下調整自己的演出方式。喔,難怪他會親自出馬當她的專屬音樂教授,因為金喜不就是這麼受大偉的教嗎?
或者說,早在試鏡那天,于拓就是魅影本身了。他的陰暗沉郁,他的若即若離,他的偏執瘋狂,會不會就像魅影的面具,是一種引誘?
如果說,她與于拓之間的相處,正如金喜與大偉的翻版,都是戲劇的一部分,那麼他安排她到他寓所練習、他的關心、他的溫柔,還有那一夜的吻……難道也是演戲的一部分?
忽然間,有什麼東西轟然撞擊腦際,阮襲人的臉一陣蒼白。
原來,這一切都是戲!
噢,她真是個大傻瓜,她怎麼會以為于拓也對她有感情呢?一股羞愧感襲擊而來,阮襲人只覺得自己好丟臉、好羞辱、好……自作多情。
發現于拓那雙濃得化不開的眼楮正緊盯著她,她腳下一個踉蹌。
「你不舒服?」他立刻扶住她的手肘。
「不……」豈止不舒服,她連說話的力量都快失去了。噢,她好想死。
于拓看了她許久,「我不喜歡。」他突然說。
「什……麼?」
「不管你心里在想什麼,那肯定是我不喜歡的。」
「你認為……我在想什麼?」她勇敢地望著他,似乎想從他的眼眸看出什麼,卻又怕看出了什麼。
「「魅影」。」他輕輕地吐出這兩個字,眼楮沉得像漫了霧的黑森林。
她驚跳了起來。
「你在害怕。」于拓又說。
她迷亂地看著他,搞不清楚現在的他,究竟是于拓,還是魅影?
「我沒有害怕任何事。」她慌亂地搖頭。
「你怕的。」他眼里的霧散去,眼楮清澈而毫無城府。「你應該相信我的。」
「我該相信什麼?」她又能相信誰?于拓?還是魅影?阮襲人扯起一抹冷笑。
「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喊出來。
「你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他定定地看她。
她退縮地垂下眼瞼,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懦弱。還好這時候有人叫喚于拓.打斷這股沉默,但于拓並沒有回應,阮襲人感覺到他的黑眼楮仍盯著她。
來人又催促一聲。
「無論如何,你一定要相信我。」走時,他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
阮襲人抬眼追著他的身影。心,亂成一團。
不遠處,一雙寫滿妒嫉怨恨的眼楮瞪視著她。
———
晚上十點鐘,演員們結束排練,一個一個互道再見。
「小阮,麻煩你請于導過來看看這邊的布景。」
一位後台人員叫住正要打道回府的阮襲人。唉,還是避不成嗎?阮襲人暗暗嘆息。
自從于拓說了那些奇怪的話,她已經躲他一整天了。
她走向于拓的辦公室,門是半掩的,走道流泄出溫暖的燈光。阮襲人走到門口,整個人被眼前的畫面駭住,她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驚喘。
面對她的是一張長沙發,于拓躺在上頭,他累得睡著了,他的臉上有一道陰影,那道陰影來自于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男人有一頭金色的長發,他一手擱在椅背,彎身注視著于拓,臉低得幾乎要貼上于拓的唇。听到阮襲人的驚喘,他緩緩轉過臉,一道凌厲的視線射向膽敢破壞他好事的人
鳳眼!是……丁峻!
丁峻喜歡于拓!阮襲人踉踉蹌蹌地退後好幾步,更到背抵住牆。
噢,她早該察覺!丁峻對待每個人都很輕浮、吊兒郎當,唯獨在面對于拓時,眼里會有很特殊的光芒,尤其,于拓贊揚他的表現時,他那古銅色的臉竟然會紅了起來。一個大男人會臉紅,尤其是像丁峻這樣桀騖不馴、玩世不恭的男人,不正代表他對這個人的特殊感情嗎?
看見阮襲人,丁峻眼楮飄過一絲訝然,他微微眯起眼,然後他又想到什麼,緊抿的嘴角泄開了一抹笑,冷冷的笑,狹長的鳳眸狠狠地瞪住阮襲人。
他恨她!這個醒覺讓阮襲人背脊竄過一陣寒栗。
丁峻舉步走向阮襲人,他的姿勢像一個復仇使者,身後燃著熊熊的怒火。他走到阮襲人面前,用高大的身材困住她。
為什麼?阮襲人用眼神問他。為什麼他恨她?他們不是朋友嗎?
丁峻盯了她一會兒,掩上身後的門,「到頂樓去。」他面無表情地說。
當他們離開後,「咿——」一扇門打開了。于拓站在那,他背著光,濃密陰暗罩住他的神情。
———
頂樓上,晚風輕輕吹送,丁峻背對著阮襲人,一頭長發被吹亂了,就似阮襲人慌亂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