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顯然不曾對其他女孩綁過辮子。他的額間已經凝了幾顆汗珠,眉頭緊蹙著。她凝看著他,一股感動彌漫心頭。她抬手為他拭去汗,他抬起眼,迎望人她的凝視,他那雙好黑好深好亮的眼楮充滿了沉郁。
阿曼達心頭為之一震。
那雙會笑的眼楮跑去哪了?而她心里清楚的知道,那個罪魁禍首是她!
她的手垂了下來。
宋沐星卻拉住她的手抵住他溫熱的唇,他那雙驚猛的眼楮緊緊盯住她。
阿曼達躲開他熾人的注視。「你在生氣。」她先發制人地說。不知怎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委屈。「你誤會了,凌凡她是女孩子……」
接著,她的聲音隱沒在宋沐星的沉默里。
「你恨我……」噢,一想到宋沐星恨她,阿曼達的心幾乎要碎了。
宋沐星還是沒說話。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會離開台灣……」
不待她說完,宋沐星猛地將她摟入懷里,他巨大結實的手臂緊緊的、緊緊的鎖住她,似要將她揉入自己的身體,成為他的一部分。「我不準你離開,你不能讓我愛上你後就拍拍走掉,我不準,我不準,我不準……」
「噢,阿星……」阿曼達抱住他。
「可是我還是很生氣。」他的臉埋在她發間悶悶地說。「你知道問題是什麼嗎?」他抬起頭直視她,然後他捧起她的臉。「是你呀。即使知道那姓凌的是個女孩,我依然受不了她與你如此的親膩,我是如此的愛你,發瘋發狂發痴的愛著你呀,我只要你屬于我一個人,你的吻、你的心,都要屬于我的。」
「阿星……」
「你說的沒錯,我是在生氣。」他垂下眼。「生我自個兒的氣。氣自己愛著一個女人,卻笨得捉不著她的心;氣自己不夠成熟,不能夠給她安全感。氣自己不夠骨氣,被拒絕了還一直賴在她身邊。」他苦笑。
「不……」
「我好氣,生你的氣,氣你總是一個人默默傷心。」他打斷她。「氣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一個人哭泣,氣為什麼沒早點遇見你。如果你先遇見我,我絕不會讓你那雙美麗的愛爾蘭眼蒙上憂郁的顏色。」
阿曼達喉嚨像梗住似無法發出聲音。
「你究竟在怕什麼?」他的聲音沙啞。「怕我還是你自己?」
阿曼達無語以對。
宋沐星看了她一眼,放開她,轉身面向大海。
「你是愛我的對不對?」看到阿曼達痛苦的眼神,他就不再遲疑了,也許在這之前他不曾擁有她,但,他不再讓她離開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我知道我必須耐心等待,等你哪天願意敞開心房與我分享你的喜怒哀樂。我一直在等,可是等待的時間是如此的難熬,每一分鐘對我來講都像一世紀那麼長。我告訴自己︰‘耐心點,耐心點。’可是……」他倏地轉過身,眼神痛苦而悲傷的。「沒有!你始終把我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你拒絕我的愛,沒關系,但你甚至拒絕我的友情。」他搖搖頭。「你不信任我!」
「沒有,阿星,我沒有……」阿曼達的心猛抽了一下,她跑上前抱住他。
「有,你有。」宋沐星的眼神是痛苦的、深沉的。
這個時候的他,不是個神采飛揚的二十五歲大男孩,而是飽受愛情折磨的男人,他的嘴角依然有著愛笑的紋路,可他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愛笑的大男孩。
阿曼達愴然退了一步,臉上失去血色。噢,她真是自以為是。她曾經嘲笑凌凡太在乎一個陌生人的吻,也告訴Mary愛要勇敢說出來,甚至一廂情願的以為,只要與宋沐星維持不濃不淡、又無關愛情的心情,那麼,他們就可以延續這樣的緣分與交情。
結果,軟弱的人是她,逃避的人也是她。如果不是自己逃避,安德烈不會死;如果不是自己逃避,宋沐星還是那個天之驕子。
她才是那個最虛偽、最可惡、最駝鳥的人。
海濱的暮色來得早,大自然的彩筆在西天鍍上一層淡淡的紫、灰灰的銀,很美很美,可惜,站在沙灘上的兩個人卻無心欣賞。
「我決定放棄了。」宋沐星突然說。
阿曼達驚愕地抬起眼,思緒亂得不能再亂。
他不再愛她了?
噢,傻瓜。這不正是她要的。另一個聲音這麼說。
可是……為什麼心口像被劃了一刀,好疼好疼呢。
「我還是愛你的。」宋沐星看出她的想法,他靜靜地說,連眼神也沉沉的。「我愛你,我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的心意一直沒變。雖然我的人生還很長,我心中卻早已認定,你,是我一生的伴侶。」他嘴角噙了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笑。「我還是愛你的,這點是不容置疑的。可是,愛情的城堡必須由兩個人一起來建造,光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是蓋不成的。」他站到她面前,月兌上的長襯衫為她披上。
阿曼達怔怔地看他,感覺一股溫暖包圍住她,像他的撫觸,像他的深情愛意。
「我曾說過我不會再逼你做任何事,包括愛我。但是,我恐怕要打破自己的承諾,我必須逼你做出一個決定,要我或是不要。」他用了‘要’而非‘愛’,即使在此刻,他仍然這麼有把握她是愛他的。「如果你要我,我的城堡隨時歡迎你的加入。」他吻住她的唇,輕輕淺淺的像溫柔的風。「如果你不要我,」他離開她的唇,直起身子深深的、深深的看她,用那憔悴而哀傷的眼神看她,看得她的心都碎了。「那麼,我將永遠不再出現你眼前。永遠的。」
宋沐星打開手掌,一顆紫貝殼躺在他的手掌,低喃地說︰
「有人告訴我‘紫色’在聖經里是最珍貴的顏色,他還告訴我,心誠則靈就會听到我想听的聲音。」他拉起她的手,打開她的手掌,將紫色的貝殼放入她掌心。「這個紫貝殼代表我的一片真心,現在,我把我的心交給你了,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真心話,那麼,請帶著它來找我,我就會知道我想听的聲音是什麼。」說完,他毅然的轉身離去。
他走得很堅決,頭仰得高高的,背挺得直直的。
他在賭,賭一個女人的心,賭他的未來。
阿曼達宛如一尊被時間凍住的化石,動也不動。
兩人被夕陽拖長的影子,逐漸由交纏到分離,一直到沙灘上只剩下一個影子。
海邊的暮色加濃加深,慢慢的暗到伸手不見五指。海濤听起來像一首哀傷的歌,海風像刀子似的刮著。
阿曼達緊握著那顆紫貝殼,尖銳的殼面刺進了掌心,一滴一滴的水珠兒從她的手心落入腳邊的沙地上,在月光下,變成一滴、一滴滴刺眼的鮮紅。一個浪打了過來,她被伴倒,手心直接觸及地面,海水立刻竄進傷;口。她不顧著傷口的疼痛,慌忙地在浪里尋找,終于找著那樣東西。是那只紫色貝殼,在月光下微微發光「噢,要的,要的……」她將紫貝殼按在心口低喊,「我一直都是要你的。」
淚水無聲的滑落唇邊,咸咸的、酸酸的、澀澀的,那是思念的滋味。
思念應該是悄然無聲的,思念應該是與世隔絕的,思念應該就是思念。噢,她已經開始思念宋沐星,發瘋發狂發痴地思念他。遠處,白浪吞沒彼此,就像阿曼達與宋沐星,即使錯開了,仍然會在同一座海洋相遇。
第九章
宋沐星離開後,天空開始飄起了雨。
阿曼達一身的濕意、一身的失意坐上捷運,一陣冷意擁住了她。失去宋沐星,似乎也失去了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