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的塔娜目不轉楮地盯著谷內的戰況,拔野古部的人按著原定的路線進入了谷中,身後的敵人緊追不放,少數的人仍在廝殺著,她冷靜地估量著地形,眼前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斛律桀沖在最前端,面色冷凝,每一次起刀,總有血雨跟著噴濺、總有斷肢殘骸苞著飛落。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他永遠都是最引人注目、讓人想要忽視也不可能的人。他該是天生的王者,天生帶著王者的霸氣,也同樣帶著王者的無情。
他沖殺的速度仍然極快,心中卻升起一絲警覺,那是一種野獸在面臨著未知的危險時滋生的一種直覺。他停下手中的刀,如鷹般的銳目眯起。對方的人馬幾乎快要沒入谷中了,他們是否退得太快了些,好像早已知道今天必敗,而商定好了逃跑的路線。今天的勝利是必然的,關于這一點,他相當自信,就如同他也確信對方的確是因為阻擋不了他們的攻勢而不得不敗退一樣。只是,他眯起眼打量著四周的地勢,總覺得還是有一絲不對勁,而他從來都不會輕易忽視這種直覺的。
「莫日根,傳令下去,盡量展開隊形,分散開來,不得躁進。」他頭也不回地吩咐,听著身後腳步聲急急地遠去,銳目徑自掃視著四周,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濃。他冷靜地凝眉思索,拔野古部的敗局已定,而達布干並沒有太過出色的才干,因此絕不可能還會有什麼厲害的後著。可是,為何心中卻總覺得不安呢?
塔娜緊盯著停下砍殺動作的男子,雖然無法看清他臉上的所有表情,但那種凝眉的模樣即便是閉著眼她也能描繪出來。
他一定是開始懷疑了。這個精明的男人!她看著幾乎已進入安全範圍的達布干等人,雖然還不是最好的時機,但不能再等了!她左手成拳,心如擂鼓般的劇烈跳動,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咬緊牙關,她的右手快速地做了一個手勢,得到信號,早已準備好的眾人即刻開堤放水……
塔娜昂首立于山巔,長發飛舞、呼嘯的朔風振動她的衣袖,有轟隆的水聲咆哮著從身旁卷過,她閉起眼,瞬間,竟覺心痛如死……
如雷的吼聲隱隱傳來,斛律桀急抬手止住隊伍前進。眨眼間,一股濁黃的巨流奔馳而下,「快攀上山崖!」斛律桀臉色劇變,立刻下令。
猝不及防之下,所有的人都驚慌失措,那道巨流如閃電般地直奔而來,只一眨眼間,便吞噬了所有的一切。
山谷間,但聞哀鳴慘叫之聲,這些曾經驍勇無敵的男子,在面對大自然的威力時,竟是如此的軟弱無力。
忽聞震天的喊殺聲如雷般響起,達布干帶領著族人趁勢沖殺出來,谷內再度成為修羅地獄……
斛律桀瘋狂地砍殺著,這些他親手帶出來的兄弟,只不過短短的一瞬間便已死傷無數。他邊狂吼著命令族人撤退,邊四處奔忙著相救被敵人纏住的部屬。手中的刀瘋狂地舉起復又落下,每見刀光閃過,帶起的就是一蓬鮮血噴灑而出,艷紅的血肉飛濺在他的臉上、身上……
猛力的一刀磕飛敵人的兵器,他再度揮刀,砍向那被他的刀勁撞到石壁上的敵人。
「塔娜……」
他啞聲一叫,忽地止住堪堪觸及對方頸部的長刀,只覺喉嚨緊縮,眼前的人竟然是他以為早已命喪黃泉的人。他震驚的眼凝住在她的臉上,那眉、那眼,那孤傲而又堅韌的氣息,那是在夢中纏繞了千百回的面孔,他怎麼可能會認錯?他的刀垂下,一時之間,竟分不清自己置身于現實或是夢境。
塔娜也如石像般地凝住,心中萬語千言,竟是無法成句,心中只有一句話在不停地翻涌、回響,「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兩人呆呆地相對凝視,谷中的慘叫哀鳴、觸目的血肉橫飛、刺耳的兵刃撞擊,統統都與他們再無關系。雖然身處的是修羅地獄,但他們的心中卻如夏日里的青翠草原,野花遍地、牛羊成群,滿是溫馨喜悅。
斛律桀試探著伸出手,緩緩地觸及那近在咫尺的容顏,他想要更確定些,確定這一切不是夢、確定這在夢中纏繞了無數次的嬌顏是真實存在著的。一道刀光驀地閃過他的眼,來不及揮刀,甚至來不及觸及那咫尺之際的容顏,他的身子急轉,護在塔娜身側。
塔娜只見他身子急轉,接著一震,面露痛苦之色。
「你怎麼樣?」急急地扶住他踉蹌的身形,她掩不住滿眼的焦急。
斛律桀的面上卻露出一抹笑,「你是真的!不是夢!」他的聲音里有著濃濃的喜悅,渾然忘了腰側那一道深長的傷。
塔娜一怔,只覺心酸難忍,胸月復之間竟似無法呼吸般地疼痛,「你的傷怎麼樣?」她伸手去捂住那不斷滲透著鮮血的傷口。
斛律桀粗厚的手指終于如願地撫上那近在咫尺的容顏,觸手的溫暖讓他不由自主地逸出一抹安心的微笑,「塔娜……」他顫聲輕喚,染血的手指拂向她臉頰上凌亂的發絲,一抹艷紅的印子也落在了她如玉般雪白的嬌顏上,他想要拭去那些血跡,但心慌之下,反倒越拭越多。
一道刀光忽地揮灑過來,「小心!」塔娜驚呼出聲,那刀光來勢凶猛,直襲向斛律桀的後背,她不及細想,旋過身子,以背去擋……
並沒有感覺到疼痛,她惶然地睜開緊閉的眼。
「族長!」一聲粗喘的吼聲焦急地傳來。
是貢布,是他擋住了那人的長刀。
斛律桀不發一語,撿起地下的刀迅猛地砍了過去。數招之後,那人便長刀落地,他急退數步,還未及反應,雪亮的刀光已如雷電般的來到了眼前。
「別殺他!」塔娜急叫。
「為何要替他求情?」冷冷的刀鋒仍橫在欽格樂的頸間,斛律桀不悅地問著身側的女人。
回望他滿面的猜疑,塔娜急道︰「是他的阿媽救活了我!」
「那我可以饒他阿媽不死。」他的刀峰一轉,不願放過這名能引起她關注的男子。
「他是她唯一的兒子!」塔娜閃身上前。
斛律桀的表情更不悅了,「你喜歡他?」
她一愣,「我為什麼要喜歡他?」這男人是在干什麼,為什麼會問這麼莫名其妙的話。
斛律桀的嘴角滿意地抿起,轉過頭看面前恨恨地瞪著他的男子,「暫且饒你一命,你走吧!」他收回刀,反掌握住她的手,轉身就走。
「不準你帶走她!」欽格樂怒叫。
斛律桀驀然轉身,刀尖閃電般地直指向他,「你再多說一個字,我便一刀斃了你。」
「族長,快走!」貢布粗喘的聲音急急地響起,他正獨自抵擋著數人,身上也受了傷。斛律桀手上使力,緊拉住塔娜,與貢布會合,一起奮力往外沖殺。
「族長,你受傷了!」貢布的聲音在激斗中驚愕地響起。
「沒事!」斛律桀低喝一聲,動作已有些遲滯了,腰側這刀傷得不輕,那灼熱的痛感不停地折磨著他,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的身畔有著他想要用生命去守護的人,無論如何他都會護她周全,他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一次撕心裂肺的痛已足夠,他不想再嘗第二次。他咬牙堅持著,大部分的族人都已逃出了谷外,此時的形勢對他而言更顯得岌岌可危。剛揮刀劈開一名敵人,忽覺身後金刃劈空之聲,他不及轉身,耳中只听得塔娜與貢布的驚叫聲。他的心下一黯,莫非今日真要畢命于此?握緊掌中的縴手,他奮力轉身,就算死,他也不會讓傷害他的敵人存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