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擔心,因為這個悲劇性的日子里,我準備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小吉利會出什麼事呢?我設想了上千種情景。我想她可能漫游到海邊,為潮水所吞沒。我頭腦中勾畫出她的小小尸體又被梅林海灣的波濤推到岸上,正象八年前她母親那樣。
那是可怕的。不,吉利一定是出去游蕩了,或是在什麼地方睡著了,我記得過去常常在樹林里見到她。不過她在樹林里是不會迷路的。她對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熟悉。
我還是在林中搜索前進,邊走邊喊︰「吉利!吉利」霧氣隨著夜晚的到來而又裊裊升起,象是要把我的聲音捉住捂起來,聲音就象是從棉絨包里傳出來的一樣。
我在這片樹林里徹底搜尋著,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她在那兒,她沒有失蹤而是藏了起來。
我猜對了,在一片小針葉林圍成的開闊地上我見到她躺在那里。
我在這塊地方見過她有一兩次了,我料想這個地方對她來說是個天堂。
「吉利!」我喊道,「吉利!」她一听到我的喊聲就跳了起來。她遲疑了一下,想跑,但是又猶豫不決,就在這時我喊住了她︰「吉利,沒關系。就我一個人在這兒,我不會傷害你。」
她看上去象是一個野性的小仙女,她那特別白的頭發濕漉漉地披散在雙肩上。
「啊,吉利,」我說,「躺在那種潮濕的草上,你會著涼的。你為什麼要藏起來,吉利?」
她的大大的眼楮望著我的臉,我知道是對某種東西的懼怕把她驅趕到樹林里這個避難所來了。
要是她肯對我談談該多好呀!要是她肯解釋一下其中的原因該多好呀!
「吉利,」我說,「我們是朋友,是不是?你知道這一點。我是你的朋友——象夫人一樣。」
她點點頭,畏懼的表情從她的臉上消失了。我想︰她曾見我穿過艾麗斯的騎裝,我相信,在她那困惑不解的小腦袋中,在某種程度上她把我和艾麗斯混為一人了。
我用手臂摟住她,她的衣衫潮乎乎的,在她白色的眉毛和睫毛上,我可以見到結了無數的小霧珠。
「啊,吉利,你身體好冷。」
她讓我擁抱著。我說︰「來吧,吉利,我們回去吧。你外祖母很著急。她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哩。」
她讓我領著離開這片開闊地,但是我意識到她的腳是勉強地拖著的。
我用手臂緊緊摟住她,說︰「今天下午,你到賽馬場去了。」
她把臉轉向我,緊緊地貼在我身上,一雙小手牢牢抓住我的連衣裙。我感到她在顫抖。
這時,在一瞬間的領悟中,我開始認識到所發生的情況。這個孩子,象阿爾文一樣,也怕馬。她當然會這樣的。她不是幾乎被踩死在馬蹄下嗎?
我相信,正如阿爾文經受的短時間休克一樣,這孩子也如此;不過出現在她身上的休克延續了更長時間。而且她從來不知道有任何一個人能幫助她與降臨到她頭上的黑暗搏斗。
在這霧氣籠罩的樹林中,我就象是一個負有天職的女人。我不會背離一個需要幫助的可憐的孩子。
她受到以前的休克再度復發的痛苦。今天下午,她見到阿爾文落到馬蹄下,正如她經歷過的那樣——說到底,那不過是四年前才發生的事。
就在這時,我听到林中傳來馬蹄聲,便喊了起來︰「喂,我找到她了。」
「喂,來吧,利小姐。」我听到應聲開心極了——幾乎是情不自禁地——因為那是康南的聲音。
我估計他從威德登山莊回來,發現吉利失蹤,便加入了搜索隊。也許他知道我到樹林里來了,便決定與我結伴尋覓。
他出現在眼前了,吉利把身子更加緊緊地依偎著我,繼續把臉貼在我身上。
「她在這兒。」我喊道。他走近了我們,我又接著說道︰「她累了,可憐的孩子。你把她抱起來吧。」
他俯身向前來抱她,可是她哭喊著︰「不,不!」
听到她說話,他吃了一驚,但是我並不吃驚。我已經發現了在緊張的時刻她會說話。
我說︰「吉利,來和主人一起騎到馬上。我會在你旁邊走,拉住你的手。」
她搖搖頭。
我繼續勸說︰「瞧!這是五月晨。它想馱上你回家呢,因為它知道你累了。」
吉利的眼楮轉向五月晨,我在她的畏懼中看到了暗示。
「抱起她來。」我對康南說。他彎下腰,一下子就把她抱到懷里,放在他面前。
她還要掙扎,但是我不停地安慰她說︰「你在上面很安全。我們回家會更快些。你會看到香噴噴的面包和牛女乃在等著你哩,吃完就上你那溫暖舒適的床鋪。我會一直抓牢你的手,在你的旁邊走。」
她不再掙扎了,可是一直把手放在我的手掌里。
這樣,在我和康南把失蹤的孩子找回來以後,這不尋常的一天結束了。
當她從馬上被抱下來交給她外祖母的時候,康南朝我微微一笑,我認為那笑容是再可愛不過的了。因為這微笑絲毫沒有過去我見到的那種嘲諷意味。
我上樓回到臥室,狂喜之情包圍了我,正象霧氣彌漫在俯邸的周圍。這歡娛之中帶有淒慘的色彩,但是歡樂是如此強烈,我這種悲喜交集的情感是難以理解的。
毫無疑問,我知道對于我出現了什麼情況。今天已經表露得非常清楚了,我干了一件蠢事——也許是平生所做最蠢的一件事。
我第一次陷入情網,對一個完全不屬于我的世界的人產生了愛慕之情。我對梅林山莊的主人產生了愛情,我的內心忐忑不安,覺得他會意識到的。
在床邊的桌子上放著彭杰利醫生給我的安眠藥。
我鎖上門,月兌去衣服,服了藥,上床去睡覺。
但是,在我上床就寢前,我望自己身上的棉織法蘭絨睡衣,這睡衣的鈕扣竟一本正經地扣到頸脖。這時我嘲笑自己念頭的離奇,以我家庭女教師的最佳口吻大聲說︰「通過彭杰利一劑藥給你一夜很好的休息,到了早晨,你就會恢復理智的。」
以後幾個星期是我迄今為止在梅林山莊度過的最為愉快的日子。很快就清楚了,阿爾文沒有受到什麼大的痛苦。我很高興地發現她對騎馬的熱情絲毫沒有減退,她急切地問到黑王子的輕傷問題,認為她很快又要騎它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第一個星期過去之後,我們又恢復上課;她很樂意這樣做。我還教她下棋,在這方面她的進步速度驚人,如果下棋我讓她一個女王而處于不利地位時,她甚至能夠戰勝我。
但還不僅是阿爾文的進步使我那麼高興,而是康南呆在家中這個事實;使我驚奇的是,盡避他沒有提及出事那天我的沖動,不過顯然他注意到了,總是帶著他認為阿爾文感興趣的書籍和字謎、畫謎等出現在她的房間里。
在最後的幾天里,我對他說︰「有一件事比你帶來的任何禮物都更使她高興,那就是你的陪伴。」
他回答說︰「她該是個多麼奇怪的孩子,寧願要我而不要書和游戲。」
我向他微笑,而他也對報以微笑,我又一次意識到他表情上的變化。
有幾次他坐下來看我們下棋。那時他總站在阿爾文一邊幫她。我便提出抗議,要求允許我再把女王拿回來。
阿爾文總是坐在那里,臉上泛出笑容,他就會說︰「瞧,阿爾文。我們要把我們的象放在那里,那就會使我們親愛的利小姐注意防守了。」
阿爾文就咯咯地笑起來,向我投過勝利的一眼,我與他們倆人在一起是那麼快樂,變得粗心大意起來,幾乎輸了棋局。不過還至于哩。我從來沒有忘記在康南和我之間一場酣戰正在進行,我總是想證實我的勇氣。雖然只是下棋,但是我想向他顯示出我與他是棋逢對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