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愣的表情立刻生動了起來,小女孩雀躍地笑問︰「大少爺引那個長得很英俊、很有男人味的大哥哥嗎?」
「你要叫他大少爺。」
「好啦好啦……」小女孩敷衍地應聲,很快又問︰「那個……大少爺中毒?那有沒有怎麼樣啊?會不會死啊?還有是怎麼中毒的啊?」
「別再問了!」用力地將刀彈入皮裘里,男子怒瞪小女孩。
「呃……好唄,不問就不問,干嘛那麼凶。」小女孩撇嘴。
按雜地看著小女孩,男子語重心長地交代︰「曉恩,爹這輩子若是找不著解藥,記得等爹死後你一定要繼續找,為了大少爺的性命,你一定要繼續,知道嗎?」
「救大少爺的性命?」歪著頭只想了一下下,小女孩立刻彎起一抹粲笑,「嗯……好啊,大少爺長得又帥人又好,之前我在森林迷路被狼群包圍的時候,就是大少爺救了我,回來後也是他替我上藥的耶,後來他每天都對我很好喔,我很喜歡他哩!所以如果是要救大少爺的話,我什麼都願意做!」小女孩仰著頭對著男子誓言旦旦地笑道。
什麼都願意做,為了他,她什麼都願意做,可她迷了路,再也找不到來時的方向……
原本是兩人的旅程,最後卻剩她獨自一人,模索著下山,在天地蒼茫間尋找來時的方向,尋尋覓覓,怎麼也找不到。
一次又一次的昏迷,游離在生與死之間,直到再醒來,身邊有了一個陌生的人。從那天起抓藥的手被迫執著劍柄,從無到有,十年的強迫學武,最後成了專業冷血的殺手。
幾次想逃,卻總是在抓回、鞭打、療傷中劃下休止符,一次又一次,她終于決定以退為進。
之後,刀光劍影,血霧染上她的雙眸、她的腦,一次又一次,終于遮蔽她的視線和記憶,讓她真的無力也無能尋找來時的方向。
可她沒忘,她沒忘記當初的承諾,更沒忘了大少爺的面容,她依然清楚記得那一年、那一天大少爺是如何將她從狼群里拯救出來,他是如何抱著她、安慰嚇哭的她,又是如何模著她的頭、輕揉地替她上藥,更是如何溫柔地陪著無聊的她,從那時候起,她的眼里、心里便都是大少爺的面孔。
爹是個滿分的護衛,卻不是個及格的爹爹,在幼時的記憶里,日子大部分只有她和娘,可娘……可娘卻討厭她,討厭看到她,討厭跟她說話,討厭她纏著她。小時候她不懂娘為何如此,直到娘去世,爹哭泣,大少爺中了毒,她和爹離開。
許多事慢慢拼湊,當日子無聲前進,小小的腦袋終于漸漸明了,原來爹娘和主人間竟有那樣復雜的糾葛,然後她也終于懂得什麼是悲傷和難過。
原來……她其實是娘眼中不該出生的小孩……
娘愛的人始終就只有主人一人,可主人卻無情地將娘賞給了爹,怨恨、絕望和報復造就了她的出生,而也因為她的存在,娘心中的恨始終無法消除,所以每每見了她,娘眼里的怨憤就濃了一些。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當大少爺成了她主子的那一年,娘心中的怨輿恨也累積到了極點,因為早在最初,主人也是娘的主子,那時娘用盡一切愛著主人,最後還是得不到,甚至沒有選擇地被賞給了爹。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娘心中多年來的恨竟轉移到大少爺的身上,且不惜賠上生命地用毒傷了大少爺。
自那一天起,很多事都改變了,但唯一沒變的是大少爺在心中的影像。
他是世上唯一疼愛、關心她的人,所以為了他,她什麼都願意做,在這黑暗的世上,他是她前進的光芒,只是……
「大少爺,你可曉得爹已替你找到解藥了?你可知道我終于找到你了?可是我卻沒把握能不能熬過這一關……」在雨聲和琴聲的圍繞里,粉唇緩緩掀起,悲慟的嗓音比雨聲、琴音還清楚。
安垂的長睫緩緩抬起,亭外雨還是不停的落下,只是蒼茫的天空卻是黑幕低垂。
無月無星,就連桌前也無燭,雨聲里,什麼也瞧不見,但她卻知道藏在那一片黑暗里的月亮是什麼形狀。
「錚!」
驀然,一個錯音揪起,終止了清冷的旋律,並狠狠地劃破喧囂的雨聲。
食指緊緊地扣住一根銀弦,愈收愈緊,愈收愈用力,不久,終于逼斷了銀弦。銀弦先是進彈到半空,然後像是反撲似地快速回頭劃過緊扣的食指。
「滴答!滴答!」
血,染紅了冰冷的銀弦,緩緩地從弦端和指端淌下,一滴、兩滴、三滴……滲進弦下的木頭里,成了一朵暗紅的花,靜寂就此蔓延……
然而——
「啊啊啊啊啊——」雨聲里,驀然爆出一串駭人的嘶吼悲鳴。
亭閣里,琴被推翻,椅被移位,連掛在柱間的竹簾都被扯下,白雲終于再也忍不住心里、血里洶涌翻攪的漫天痛楚,他蜷曲著身子放聲叫喊,彷佛只有這樣才能排解那難熬的疼痛。
可這樣還是不夠!一陣陣銳利的刺痛還是不斷從心里冒出,一股股欲凍僵的寒冷還是持續地在血液里奔竄,他的心就像被一塊巨大且尖銳的冰山所踫撞,他的血液就像是流竄在一大片冰河里。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碎裂,血液在凍結,身體溫度正疾速冷卻!
冷!除了冷還是冷!就連發顫都無法再動,四肢僵硬發麻,張嘴,收縮的喉間卻只能發出短淺的低鳴。
一聲接著一聲,想要解放體內溢滿的疼痛,然而卻怎樣也抵不過心里、血里疾速攀升累積的痛楚,那痛楚一下子將他推進黑暗里,卻又在下一瞬將他狠狠拉回殘忍的痛苦里,在昏厥與清醒間,白雲感到自己幾乎魂飛魄散。
蜷曲著身體,縮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她咬著牙在漫天痛楚的襲擊下掙扎著呼吸。
不能死,不能死,絕不能死!好不容易恢復了一切的記憶,好不容易終于找到活著的理由,說什麼也不能死!
掙扎著睜開眼,亭閣外,雨依然綿綿,模糊了一片闐黑,也模糊了白雲的視線。
模糊中,一張有一點嚴肅但更多沉穩的俊臉出現眼前,上頭有一對嚴肅但帶著溫柔笑意的黑眸,這對眼,她朝思暮想了十年,如今她終于找到了。
「大少爺……」想勾起一抹笑,一陣劇烈的疼痛驀然又擊上心頭,輕易就擊碎笑容,氣若游絲地,雨里傳來一陣哽咽的低喃︰「不能死……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不要……死啊!」像是用盡所有力氣,瘦弱的身軀緊緊地蜷曲著,褐眸終于無力地合上。
亭外,春雨依舊,而亭內,一串串晶瑩的淚也悄悄落下……
***
先是一道銀白閃光劃過黑夜,然後是一記轟然的巨大雷響,這樣的春雷應屬自然,即使突來的第一聲春雷有可能驚擾了睡眠,但翻個身還是可以入睡,可當第一道閃電劃破黑空時,向樽日卻無由地睜開眼。
听著遠方天際傳來的雷響,向樽日莫名感到自己的心湖也被震動。
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怎樣也無法成眠。索性下了床披上外袍,也不點燈,在一片黑暗間,無聲地走到緊閉的窗台前。
窗外又是一道閃電,冷銀的閃光剎那照亮一切,緩緩推開窗戶,寒冷突然像一張透明的網迎面撲來,一個顫抖,心里的不安騷動得愈加厲害。
在一片漆黑中,沒有蟲唧,沒有風聲,耳邊純粹只響著沒有間停的雨聲,但卻還是覺得仿佛听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