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半晌答不出一句完整的句話。"我從來不知道……你什麼都沒有對我說過。"
"我原本以為我還有機會。"以為自己到台灣之後,就會發現失望的檀芷若,那時候,他就能成功擄獲芳心。"但不是。"
她定定的看著他。
忽然,很多往事就這樣涌上心頭,時序往前推移到當初她剛到葛拉斯的時候。驀地,一陣心酸襲來。
那時候──
那是個剛下完小雨的黃昏,地上還濕著,她剛巧站累了,便蹲在一家香水鋪子的外頭躲雨。那時,她身上的錢快要不夠用了,不能再奢侈的住在飯店里頭,就連普通的民宿她也支付不起。想找個地方住下,最好先找個工作,能夠長久的那種。
小街道原本很古色古香十分討喜,但在此刻,路面泥濘像剛哭鬧完的孩子,滿臉的鼻水與淚水,怎樣擦都擦不干淨。她嫌惡地皺起眉頭。
她窩著,蜷曲成一團,身子微微發冷。雖然還是初秋,但是高緯度的法國,卻使生長在亞熱帶的她,感到如冬季降臨般地清冷;而且,不知怎地整個人覺得頭暈、目眩、想吐……
怎麼辦,是生病了吧?但是,醫院在哪里呢?她並不清楚。問過了路人,但是法語不好的她,路人又說得太快,她听不懂。
"Excuesezmoi……"
檀芷若完全是一頭霧水。
此刻,她意外地思念起台灣。以及也在海外的、唯一讓她掛念的那個人,他還好嗎?在英國應該生活得不錯吧……她疲憊地想著,想今自己清醒。但是,在極度的思念、害怕,與疲憊里,她依然不敵瞌睡蟲的襲擊,昏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一個溫柔的聲音把她喚醒。
"斂賢……"她揉著惺忪的雙眼,想著剛剛夢里的情景。
"小姐。"這個男人說著中文。
檀芷若努力睜開眼抬頭看,視線逐漸聚焦。終於,她發現那是一個男子,金褐色的灰發,碧藍如海的眼楮,嘴角勾著溫和的微笑;而他眼里的那抹藍,教她想到熟悉的、連接淡水河後的出海口……
"我……"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別人的店門口睡著了。"對不起,我妨礙到你們了嗎?我馬上走!"
她站起來,才發現街上的路燈都亮了,花卉造型的吊燈有一盞沒一盞地亮著,光線橙黃,氣氛十分慵懶。
糟糕,她竟然無防備的就在這種地方打盹到這麼晚,現在該上哪兒去,都還是個問題。
"不是的!"那男子急忙說追。
檀芷若發現他很高,她需要稍稍仰頭才能和他對話。
那男人溫和一笑,"我沒有趕人的意思,只是,我看你在這兒睡了好久。真不好意思打擾。但是現在店要關了,你這樣恐怕有點危險。"
他那一口標準的中文,教她不敢相信。
"抱歉,我只會說中文。"那男人見她愣了愣,又開口問︰"你听不懂嗎?還是你是韓國人?日本人?"
檀芷若听著這熟悉的語言,驀地紅了眼眶。這幾天以來,她總是一個人自言自語,說著中文,說自己听,像瘋了一樣。沒想到……
"不,我從台灣來的,我當然听得懂中文!"她瘋狂地點著頭,緊抓著他的衣角,然後眼淚也跟著凶猛落下。"你、你……"
而等到她哭累之後,那已經是十幾分鐘後的事情了。
她難為情地看著男人身上那件好看的襯衫,已經被她哭到濕答答的,她頓時困窘到不知如何是好。
"襯衫,這……真的很抱歉!"
"沒關系。"
"我可以幫你洗。"她夸下海口。雖然,到目前為止,她連落腳的地方都還不確定。
"嗯?這不是問題。不過,難道你現在就要把我這件襯衫剝下來給你帶回去?"他打趣地道。
聞言,檀芷若頓時滿臉通紅。"我、我沒有那個意思。"她立即搖頭撇清。
"開開玩笑的,別當真了。只是想告訴你,襯衫這種小事,我不會計較的。你住哪里?我關了店門順道送你回去。"
這句話,換來她無言的沉默。
"嗯?"他一臉疑惑的等她回答。
"我……還不知道,我今天才退了飯店的房間。"檀芷若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艱澀地開口︰"你可以告訴我哪邊有房子出租嗎?我還在找,便宜的那種,我可以先付訂金,沒有電器用品也沒關系,我不在乎……"她有如溺水的人遇到浮木,頗有緊緊纏住的意思。
"沒地方住?"男人訝異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神色。"好吧,我知道有個地方不錯,你可以來看看。"
於是,她跟著他,憑著心里頭的第六感,毫無防備地跟著他穿越葛拉斯的大街小巷。
"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說中文?"路上,她問她。
男人報上自己的名姓。"我Adrien,會說中文其實只是喜愛東洋的文化。我正在配制一款東方味的香水,為了更深入了解東方世界,我才學習的。"
"你是……調香師?"她驚奇地問。
卻沒想到,往後的驚奇才多著呢。
後來,檀芷若熟悉了這個男人的身份,也住進J&A香水廠的員工宿舍里。一開始,只是做點零工,擔任不重要的職務;後來,Adrien發現了她的才能,慧眼識英雌地提拔她,試著讓她接觸更多。再來,她接受了嚴苛的調香師訓練;幾個月之後,她試著調配生平第一款的香水,經過改良巧改良……
堡作室里頭一片沉默,她看著眼前的Adrien,說不出話來。
"我很抱歉……"其實,要是當年沒有左斂賢,恐怕這時,她已經在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里。
但是,命運就是這樣,她欣賞眼前的溫柔男子,卻更愛狂放不羈的邪氣左斂賢,這是解釋不來的。
"沒什麼好抱歉的。"
Adrien苦笑,眼底有一閃而過的痛楚,教人難以察覺。"C'estlavie!"
他吐出一句法語。
沒錯,這就是人生!
如此不可預期,難以掌握。
"我只是很難忘記,當年在葛拉斯街道上、J&A香水店門口,在我懷里哭得淅瀝嘩啦的那個落難公主。"他又是苦笑。
就算後來他多希望有日能為她親手戴上這枚戒指,只是這一切,終成空想。
"我們會一直是好朋友。"
她這樣說道。
"別傻了,我們一直都是,快去吧。"
他推著她。
"我還有事要忙,你把這張采買單拿去給他們。別哭了,小心哭太多眼楮腫得像核桃一樣,很丑。"他竟然還有心情說笑。
她靜靜地凝望著他,良久說不出話來;淚,落得更凶猛了。
此時,門外有一雙沉默的眼楮,透過窗子觀看里頭的動靜。
而那人的嘴角,緩緩地抿緊了。
他沒想到,自己不經意看到的畫面,竟然是這樣。
理智,在一瞬間毀滅;暴怒,滅了頂……
第六章
"你告訴我,你們兩個剛剛在做什麼?"
左斂賢的辦公室里頭氣氛凝窒,除了當事的這兩人,無人敢擅自進入,除非是不要命了。
左斂賢的臉色,恐怖到可以殺人。
"什麼都沒有。"
檀芷若冷靜地道。
真搞不懂他想怎樣,當她拿著這張表單要交給他時,他的臉色卻冰冷如艾佛勒斯峰上陳年的積雪,然後,口口聲聲逼問著她剛剛在做什麼。
"你當真什麼都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