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你確實是抱著想找出夏狀元的缺點,日後好拿來整他的主意,不是嗎?所以夏狀元對你產生懷疑,這點你也要負起責任,不是嗎?」關于這點實在讓她感到頭痛,若是夏狀元知曉皇妹便是穆郡王,不曉得會發多大的脾氣。
「可是……」單季幽詞窮了,她明白自己是有那麼一點點的理虧啦!但是,這件事也不全然是她的錯吧?
「可是什麼?」單儀君問。
「皇姊,我覺得夏無采的態度還是有問題啊!普通人哪會像他一樣,成天不說話又不笑的呢?」單季幽不服地嚷著。
單儀君苦笑道:「但是季幽,在父王眼中可愛活潑的你,在母後眼里卻是個過于好動的孩子啊!」
夏無采也許真如皇妹所說的那般沉默寡言,或許這樣的他與喜好熱鬧的皇妹真的很難相處,但是將責任全推給夏無采著實有失公允。
「那是因為母後不喜歡熱鬧嘛!所以才會覺得我吵了些。」單季幽搖頭反駁。
「每個人都有自己看待事物的標準,不是嗎?」單儀君柔聲勸道︰「你也明白母後不太喜歡熱鬧的場合,所以要吵要鬧你都纏著父王;然而,若是你的夫君也同母後一般呢?若他向來不愛熱鬧,又不善于言詞,那你還能怪罪他嗎?」
「我……」單季幽被單儀君訓得啞口無言。
確實,從她扮成穆郡王跟在夏無采身邊以來,她發現夏無采的冷漠與淡然並不是刻意偽裝出來的,而是他本性如此,雖然不明白原因何在,但夏無采天性沉默卻是她可以肯定的。
那麼……
一直賴在夏無采身旁吵鬧的她,是否真的太過苛求他了呢?
畢竟,夏無采仍有他溫柔體貼的一面,不是嗎?
那一日,當她的心情低落、難過得無以復加時,夏無采不也安慰過她?
夏無采曾經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用他難得的溫柔語氣訴說安慰之語……
當時他的親昵舉動讓她滿面通紅地逃開,甚至為了平穩情緒而整整在房里關了三天不敢去見他。
在那三天里,她不停地告誡自己,她是為了找出夏無采的弱點好逼他道歉,所以才會一直賴在夏無采身邊的。
可是,在說服自己的同時,她並不否認自己確實一天比一天更期盼見到夏無采的身影。
與夏無采斗嘴對她而言是種樂趣,看著他緊蹙眉心、有話又不想說的模樣是個有趣的消遺,逗弄到他大聲反駁自己的意見,總令她回房後笑得樂不可支,甚至連霖兒都誤以為她與夏無采之間的誤會早巳冰釋。
不知不覺地,她將與夏無采見面這件事當成了生活重心。
可是另一方面,她的自尊卻又無意識地提醒著自己,要她早點探出夏無采的過去。
就因為這樣,所以在這兩種心思之間,她無所適從、不知所措了。
但是……
事實上,在她因為夏無采的責罵而感到受傷難過時,塞滿她胸口的那份莫名心情,其實已經很明顯地表達出她真正的情緒。
不論是以單季幽的身分,還是以穆郡王的身分……
她知道,自己是在乎夏無采的。
是夜,夏無采燃起了一盞燈,在黑夜中步出庭院。
月光照著布滿花草綠樹之地,讓庭院的景物看起來有別于白晝時的生意盎然,竟多了幾分孤寂。
入夜的微風沁涼如水,吹拂著夏無采的發絲,在半空中舞動出彷若浮雲的陰暗,帶出與皎潔明月不甚相符的沉郁之氣。
「月當空、影踏景,薄霧捎來幾多寒……」
夏無采有感而發地做起詩來,但他卻立刻停住了。
望著當空明月,夏無采忍不住靶到錯愕。
因為,他幾乎是不吟詩的。
正確地說,他根本無法明白詩句里的涵義。
既然無法明白詩詞的涵義,他又怎會應景地即興作詩?
猶記得頭一位教他識字的老師傅曾經這麼說過自己—無采這孩子,真是人如其名啊!
雖然有著過人的聰明才智,可以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可惜卻少了一項必要的天賦。
唉!可惜了這個聰明的孩子,竟然無法體會自然美景令人感動的地方,更沒有絲毫的感情起伏,這樣子的他就算詩詞背得再多,也沒什麼用啊!
當時,他並不是很懂老師傅的話。
畢竟當時的他還只是個孩子,所以什麼感動、感情起伏,他一概不懂,年幼的他只明白一件事——
書若是不背熟,就等著挨打、挨罵、餓肚子。
因為,父親對他可是很嚴格的。
所以他書讀得好,並不是因為他比旁人聰明,而是為了求生。
他想活下去就得完成父親交代給他的工作。
所以,書念得好是他活下去的條件之一。
至于其他的事,他一概不管。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他換了老師為止。
新來的師父名喚河虛,他的年紀比父親輕,比起之前教書的老師傅,他更是年輕得不得了。
印象中的河虛師父有著三十歲的長相、五十歲的睿智,但也有著十歲孩童的玩心。
對于之前那位老師傅對他的評價,河虛師父幾乎是不予理會的;對于一般人慣用的讀書方法,河虛師父更是嗤之以鼻。
河虛師父有自己的一套教書方法,那就是帶著他上山下海、到處游走,走到哪兒書就念到哪兒。
想讓他體認祁國有多麼地大物博,河虛師父便帶著年少的他一個勁兒地往山上爬,登上祁國的高峰,再伸手往下一指——
無采,你好好看清楚、好好記在心里頭。眼前這些就是祁國的江山,以京城為中心往西南方延伸,咱們祁國的農產品比北方部族多上不只百倍,氣候溫暖宜人,不似北方一旦入冬便感嚴寒。
你瞧!看得見遠方的群山吧?那可以用來防御河真族。其實他們也沒什麼錯,只不過是被一道國界給困住了,硬生生地與我國分成兩族,讓我們的皇帝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結果就這麼打了好些年沒意義的戰爭。不過說來慚愧啊!你師父我也因為這樣才有了教人習武的工作哪!
然後說著、說著,河虛師父總會在地上將披肩一鋪,取出干糧來,師徒倆一人一半,就著水或酒啃了起來,接著叨叨絮絮地教他干糧的作法——
無采,你知道這個吧?這可是有名的守街燒餅喔!這個燒餅是用麥子做的,你知道麥子產自何處嗎?
這個我也會做,下回我教你吧,讓你知道麥子是打哪兒來,又是怎麼變成燒餅的!
河虛師父教了他許多,從詩詞歌賦到弓劍刀棍,甚至是下廚作菜,河虛師父幾乎無一不行。
直到現在,他仍然記得河虛師父教過他的每件事,然而印象最深刻的則是一段他永遠忘不掉卻也無法理解的話——
喂!我說無采,師父知道你不愛笑,但是明兒個師父就要離開這里了,你能不能笑一個給師父當作送行禮物啊?
想想咱們師徒倆在外游蕩的日子,總有些令人感到開心的事情吧?
結果他還是沒能笑出來。
因為不管他如何努力地回想,還是想不出有什麼可以令他感到開心的事,頂多只是覺得幸運罷了;因為在外游山玩水時,他用不著與父親打交道,也不會遭到父親的責罵毒打。
所以他還是無法理解,河虛師父為什麼會叫他回想過去,生活中有什麼事情可以令人開心嗎?不過是為了生存而繼續努力罷了,只要能夠活得下去他就感到慶幸了,因此他一點也感覺不到任何快樂或歡欣啊!
所以第二天,河虛師父有點失望地離開了,然後在臨去前留下了這樣一段謎樣的叮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