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話兒仍是孩子的小丫鬟沒能听出來,僅抓住了話尾,有些發慌地道︰「鳳姐,您別再說了,說得我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了。」抖了抖身子,背脊都涼了起來,她拚命巴住鳳霞的手臂,緊抓不放,將小小的人兒全埋入身後。
「呿,這般膽小,你放心好了,反正北苑那兒除了幾個人能進得了外,咱們誰都不準進去,外頭還有人守著,可嚴的很呢!」淡淡的眉峰揚起,鳳霞一把扯開攀附臂上的小手,將她給推了出來,隨意擺手道︰「好啦!這話你听听便罷,還不快選只大肥雞,不然就拿你的雞皮炖去!」
被人硬生生的推向前,小丫鬟可憐地扁著嘴,張眼望了望四處,隨便自圈中選了只甚肥的大雞,與雞群纏斗了許久,這才滿身狼狽地自圈欄退出,手上抓著牢牢捆住的大母雞,一張只會嘰咕咕亂叫的利喙差點沒咬得她全身洇血。
只顧著要抓雞,卻沒發現地上一灘不甚明顯的血漬,亦沒發現圈欄里少了一只小稚雞。
辦完了差事,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畜欄,隨著身影漸遠,隱藏于草叢的璃兒眨眨大眼,透過叢密的稀疏,待確定無人經過後,便腳蹬一地,俐落地跳了出來。
搽了搽口嘴,抖落身上的幾片葉子,璃兒聳起鼻尖,聞著遺留而下的清香。
方才的話,她听得不甚明白,什麼老夫人、少夫人的,指的是誰、道的又是誰,她全然不知,腦袋中只有著瑛哥哥和那惹她厭惡的婆子,唯一听懂的,便是她倆口中的狐狸精了。
那是指……她罷?怎麼大伙兒全知她是只狐狸了?那日婆子指她大吼,這會兒又是小婢們的耳語流傳,難不成就因知曉她是只狐狸,瑛哥哥這才沒想來尋她?!
璃兒,你可記好了,下了凡,絕不得讓人知曉咱們是只狐狸,人與狐,不同處,自然不得相合相守,這乃是違反天規之事,可今咱為了修煉,勢得必走上這麼一遭,就當是咱們命里的活劫,躲不得、避不了,你必萬般切記,無論出了哪樁,千萬不得暴露咱的真身,切記、切記啊……
偏頭一愣,瓔珞的殷切叮嚀言猶在耳,璃兒捂著意動的心,兀自發怔。她和珞姊姊之所以下凡,乃是為了習得做人修煉,她倆是精不是妖,從不干些盜人元陽的勾當,更甭提害過啥凡人了。
可人吶,莫說精怪不害人,要是听著什麼妖什麼怪的,管他是善是惡、是好是壞,不問情由,皆是駭懼不已。
這道理,她很是明白清楚,人類是非不分是略有耳聞,那程子珞姊姊時常在她耳畔提點,教導她,時時叮嚀,過往的一切,又再次憶起。
如今,珞姊姊已沒能在她身旁,就僅剩她一人。
不自主地模上額間的水玉,璃兒微微一嘆,若然瑛哥哥真知曉她是只狐狸,不知是否會同其他人般懼她?
款動蓮步,低垂頭,她悶悶地走著,不知不覺便步出後院,出過拱門,腦中千回百轉的,全是思索這道解不開的癥結。
略一抬眼,遠邊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瑛哥哥!」她大叫,加快步伐奔了上去。
突听得一聲嬌喊,戚少瑛大驚,霎是住了腳步,猛一回頭,在他還來不及反應時,疾速而來的身影便匆匆地朝他奔來,一把投入他的懷抱里。
定楮一看,懷中的小人兒原來是他朝思暮想的璃兒,想是開口問話,卻被她將話頭給截去。
她緊緊攀住臂袖,急急躁躁的,劈頭就道︰「瑛哥哥,璃兒不是狐狸精,真的不是!求你不要不理璃兒,別趕璃兒走……」
乍聞大愕,「胡說!是誰在那兒亂嚼舌根?璃兒當然不是狐狸精,更不可能無故趕你走……」說到這兒,戚少瑛猛然止住了話,料是有人在旁饞言,定讓她听見些許不中听的話。
驀地一想,人言可畏的難堪他甚是清楚,不由滿心歉疚,雙臂一擁,低聲道︰「對不住,讓你受委屈了。」于她,他是萬般虧欠。
「瑛哥哥,你不理璃兒真的不是因為璃兒是狐狸精?要不,這幾日怎老見不著你?」
唉,這事兒說了她也不甚清楚,只是徒留傷心罷了!
「近日府內事務繁多,惹得我月兌不了身,這才來害你落單了,改明兒個我便將此事查個仔細透徹,日後要是有人膽敢來欺你,大可老實的同我說,甭再自個兒胡思亂想了。」迫不得已,他對她撒了謊,娶妻並非所願,就怕她誤識他的真心真意,反教她誣罔了。
見他一片赤誠,璃兒點點頭,揚起淡淡的微笑,帶著幾許嬌音,輕輕地嗯了聲。
天際一片清明,微澄的天色卻已掛上一輪明月,璃兒仰起頭,黑璨璨的眸子定在他的臉上,道︰「瑛哥哥,倘若璃兒真是只狐狸精,你可還會疼璃兒?」
聞言,戚少瑛撫著飄揚的青絲,截了她一撮發,細細纏繞于指上,莞爾道︰「不管璃兒是不是狐狸精,璃兒便是璃兒,都是我所愛的人。」
斂下羽睫,她悶聲不吭,僅是靜靜地偎在他懷里,不因他的情話而顯出欣喜。
並無想像中的愉悅,以為她不信,默言當成猜疑,戚少瑛亦是慌了。迫不及待,他執起她的手,雙目對視,款款深情。
「璃兒,別不信我,我可起誓的!」兩手交握,十指糾纏,他另舉起手,對著遠邊不甚明顯的月兒朗聲道︰「我——戚少瑛,若然日後辜負璃兒,棄她真心,必定死無全尸,生生世世,不得善終——」話音未落,如蔥管般的縴指卻捂上了薄直的唇瓣,止住接下來的誓言。
「噓,別說了……」璃兒輕輕地搖搖頭,將臉埋入溫暖的胸膛,細听規律的心跳聲,貪求他的柔情。
對月娘起誓,是最難確實。珞姊姊說過,圓滿的月,僅是一日,十天一變,便又是一個模樣,圓缺不滿,多樣多變。
澄亮的余暉照于俊逸的臉龐,虛虛實實,似是窺視著他話里的真。從旁偷覷他的臉,心下不由「怦通」一跳,總覺心底有種異樣開始起了變化,每瞧他一回,她就越是喘不過氣,他的輕撫,卻總能平穩她的心緒。
暗地輕嘆,她思前想後,心緒紛亂,或許她已不再是以前那只渾沌初開、萬事不識的小狐狸了。
漸漸的,心頭蕩漾,如同飛散的花兒,再也拾不全,連她亦是理不清、想不透。
珞姊姊說,萬物皆有情,不論是神、人、精,甚至是妖,可七情六欲,卻是人所獨享的,得道成仙必習人,他們所要越過的,便是這個。
想了許多,很多事她依然不懂,所謂七情六欲指的是啥勞什子感受,僅道是口頭念念說說,真實的體會從未有過。
可就因她不知,便更不明白情愛已在她心底悄悄滋長,情苗扎得深,再也除不去了。
那末,她心頭怪異的感覺,便是大伙兒口中的情了?思及此,璃兒眨了眨眼,沒來由地臉兒發熱、心口發燙,意及到另一身軀傳來的溫暖,她更加暈淘淘,不知所措。
夜幕緩緩拉下,掩住了余暉,拉長了兩抹相互依偎的身影……
第七回
水蓮驚睹魂魄散香消玉殞泣殘紅
夜闌人靜,萬籟俱寂,現是亥交子時,天色一片漆黑,僅有月娘的光暈和著幾許星光為著黑幕添上丁點兒光亮。
深沉之夜,合該是眾人入眠之際,唯獨南苑大院的一處廂房仍是縈縈燭火搖曳,發出暗淡光茫,寂靜中,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