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樣的求情,戚少瑛也不能不買帳,怎麼樣,說到底他亦不是個鐵石心腸之人,況且老總管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年紀也有些了,論輩份,還是高上許多,尤其他是替著自個兒的娘親辦事,實是不好太過為難。
他緩了緩臉色,抿抿唇,望著跟前的老總管,冷笑一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誤了吉時的,你就和娘說這是我的意思,她是個明理人,不會怪罪于你的。」
「可……少爺,老夫人交代了,若現刻沒能把您帶上廳堂,之前的約定便不算,人呢,是不得留在府中,可這親還是得成,望少爺仔細斟酌,莫做後悔事。」老總管搓了搓手,將老夫人的意思一字不漏的傳達,一顆腦袋是垂著極低,只拿眼偷覷了覷。
後悔事?戚少瑛不由冷笑了聲,說到底,當日在答應了這事時他便後悔了,寧可終身不娶,亦不願負了此番真心,尤其那一雙亮如晨星的大眼直瞅著他時,更是令他無所適從,內心溢滿酸楚、愧疚,卻又無可奈何。
可,再怎麼著,也都是晚了……
嘆了口氣,娘親的意思不就擺明是個要脅,哪容得他決定?此話都說得恁地明白,一點情份兒都不留,都走到了這步了,豈能回頭?!沒奈何,只得忍住內心的翻騰,他擺袖一揮,便悶聲不響地跨步朝向廳堂。
老總管怔了怔,略一回神,眼見少爺的身影逐漸隱沒,這才放下心中大石,松了口氣,連忙跟了上去。
第六回
軟語怨嗔郎薄情意堅誓發金玉盟
「姑娘,粉兒給您送早膳來了。」
提手輕推門扉,一襲黑藍衣布,梳著兩團發髻的丫鬟捧著一碗肉粥進入昏暗的廂房。
瞄眼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上的托盤,抬開窗欞,幾道光線射入昏沉無光的內房,頓時一片光采明亮,卻也照得床榻上的人兒不耐地遮起被褥,將整個人埋給了進去,窩成一團棉球。
「姑娘,時候不早了,該起來用膳了。」粉兒走向床畔,輕推了推鋪上滾窩的一團被球。可不論她怎麼推動,那團被球還是不為所動,里頭沉睡的人兒絲毫不在乎驚擾,任她左右搖擺,像是隨人把玩的滾輪子,左推去、右滾來,鼓鼓的被窩卻還是一貫的隆起不移。
棒片刻,粉兒推的手也酸了,心一橫,索性兩手抓緊被角,大力一抽,將整個棉被給扯了開來,只見小小的身子像個毛蟲似地蜷曲,頓失溫暖,令她不由打了個寒顫,咕噥幾聲,習慣了周遭略涼的溫度,便又繼續安穩睡去。
「姑娘,您就行行好,可別為難粉兒了,快些起來梳洗用膳罷!少爺交代過,必要讓姑娘按時用膳,不可貪懶的。」
「姑娘、姑娘……」
「唔……」被吵的無法安穩,璃兒不由蹙起秀眉,嚶嚀了聲,突地一陣熟悉的肉味飄散而來,頓然清醒,雙眸一睜,立刻從軟榻上坐起,張眼四處尋著味道的來源。
「好香唷,這是什麼味呀?」她努努鼻尖,目光一掃,即見桌上擺著一盤熱氣冉冉的東西,香甜的氣味隨之飄散,充塞滿室,使著早已鬧空城的肚月復開始不爭氣地直打鼓。
「那是少爺特地交代為您調制的早膳,姑娘快些起來,否則就涼了。」好不容易才是叫醒璃兒,粉兒不由得大大地松了口氣,唇畔帶笑,扭緊沾濕的巾帕遞上。
接過濕涼的巾子,璃兒隨意往臉上一抹,便胡亂丟棄,一雙翦如秋水的瞳眸直盯著眼前的那碗熱粥不放,就像是一頭獸相中了獵物,眸中透出掠取和執著,若細看,不難瞧出咕溜的黑瞳已是微微起了異變,細長銀亮,完全不似人類該有的眸子。
晃眼一瞥,見此,被指派前來侍奉的粉兒倒也不覺怪異,僅是抿唇暗笑,拿起掛于一旁屏風上的羅裙衣衫,替著仍在專注嗅聞的璃兒一一穿戴整齊後,便要移身捧取。
豈料她才一觸及,一陣狂風突掃臂膀,她吃痛地悶哼一聲,白皙的手臂頓時留下五爪血印。
「別踫!」璃兒狂怒大喝,露出微尖的虎牙,自喉發出低沉的嚎叫,直沖上前一把搶去粉兒手上的瓷碗,轉背過去,窸窸窣窣地低頭猛食。
粉兒大大地怔愣住了,兩眼直睜睜地望著眼前仍是清麗絕艷的面容,那嚇人的氣勢著實驚嚇了她。
天哪!她到底是來伺候一位怎生怪異的主子?!
瞧著曲起的背影,不解璃兒奇異舉動,她咽了咽口水,不禁發出一身冷汗,躡手躡腳地移近,悄悄地探出頭,想是看個仔細。
不看還好,這一瞧之下可是天大的不得了!
她、她究竟是見到了什麼?一個相貌美絕,天仙似的美人兒竟伸出舌尖舌忝著熱呼呼的肉粥,構不及之處,甚至用著兩手挖取,毫無一副人類該有的行為舉止,倒像只……山禽野獸?!
老天爺……莫非她真不是個人?粉兒捂著嘴,驚恐地往後倒退,一個不注意,恰撞著了後頭的八仙桌,震翻面上的茶鐏,濕了滿地。
極大的聲響引起了正埋頭吃食的璃兒的注意,她回過頭來斜睨了粉兒一眼,目光如炙,嚇得粉兒直是沒膽妄動,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就怕是惱怒了眼前人模人樣,卻行止怪異的主子,那她的小命可真是休矣了。
豈知璃兒僅是晃眼微瞥,見不是來搶食的,便放下心,眉間的緊束緩了緩,繼續吐出小小的舌尖舌忝舐雙手的殘渣。
好一會兒,似是干淨了,可那股難受的黏膩感仍是揮之不去,她便要往著身上擦抹,突見一旁的巾帕,隨即傾頭一想,憶起每回戚少瑛幫她拭手的情景,兩頰不禁漾出兩個小梨渦,微微一笑。
目光一轉,她伸出兩手,帶著甜美的笑容,黑溜溜的大眼直瞅著依是驚魂未定的粉兒,笑顏輕含的模樣,處處溢著小女孩的天真。
突變的情況實在讓粉兒招架不住,怎麼晃眼一閃,先前的暴戾之氣已不復見,現在她眼前的璃兒就像是個未諳世事的小泵娘,是那般的純真無邪,單純而無任何心思。
若現下所見是真,那她方才的不尋常之舉又是怎麼一回事?莫非是她眼花了,還是神志不清……經方才的那麼一嚇,粉兒仍是遲遲不敢上前,思緒一片混亂,只能一臉怔然地望著她,就怕是她又搖身變成一頭猛獸,將她給拆骨入月復。
「怎麼了?快幫璃兒擦呀!」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璃兒一雙翠眉擰得皺起來,晃著手,不耐地嘟起嘴,直將稍嫌油膩的小手靠過去,神態模樣倒似個討不得糖吃,正鬧著別扭的孩子。
「啊……喔……」恍然回神,粉兒仍是有些懼怕,可不遵從又是不行,若當真惱怒了她,憑著她為主子的身分,只要一個不快,即是討上一頓好打。
思及此,兩相輕重下,她只好咬定牙根,掬起汲水的巾帕,將之瀝干,怯伶伶地靠了過去。
一顆心懸的老高,冷汗如雨,她小心翼翼地執起璃兒伸出的柔荑,觸及如凝脂般的雪膚,每拭一下,她的心弦亦跟著緊繃,時時注視著眼前人的動作、表情,眼神的每一絲變化,都足以讓她心中的那根弦應聲斷裂。
嗚嗚,為何她要受此對待?這真是太嚇人了……
「你做啥直盯著我瞧?」傾著頭,大大的眼兒眨呀眨,璃兒萬般不解地看著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擦拭,一雙鳳長的眸子直勾勾地瞧著她看,嘴里還咕唧個不停,難不成自個兒臉上有什麼奇異之處,教她看的心不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