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或許吧。
男人總是有千千萬萬的理由,不是嗎?
「公主。」戚承賦注意到主子嘴角的一抹冰冷嘲弄。「您剛剛是故意這麼說的吧?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似的。」
「戚二,當心腳下,你忘了昨天那個大胡子是怎麼「唉唷喂」地一聲就從這摔下去的嗎?」常姮沒正視他的問題,只是提醒著。
戚承賦點點頭,沒再說破什麼,只是小心照看著他這嬌貴聰明、卻不怎麼老實坦蕩的主子下樓。
「臣何方,見過呈玉公主。」何方一見戚承賦跟著一個女孩兒出來,知道眼前人就是他奉命迎接的公主,馬上知禮地拱手低頭。
「原來您就是何大人呀,這陣子辛苦您了。」常姮笑咪咪地,語鋒突然一轉。「何方……是方正的方嗎?」
「是的。是方正的方。」何方有禮地應著,心里卻不免嘆息。
這個看似天真不懂事的公主肯定是要說什麼嘲笑的話了吧?
雖說他好歹是朝中大臣,也一把年紀了……唉,誰教這公主殿下是王和太子現下最在意的人兒呢?
「這名兒真好,好記又好寫。」常姮依舊嘻嘻笑著。
這回答不在何方的預期之內,不免愣了下。
要知道,他這名自幼便是眾人笑柄了,連丹茗公主那般沉肅謹慎的人兒都曾拿來說嘴呢。
他本來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若眼前這小鮑主也要沖著他這像在問路般的名字嘲弄幾句,說些「何方在何方」之類的戲謔笑語,他也只好認了。
「公主……謬贊了。」何方有些受寵若驚,對這素未謀面、「來路不明」的公主,印象也瞬間好了許多。
本來只打算下車透透氣的丹茗公主沒料到這麼快就見到常姮,表情有些錯愕,又加上常姮實在與她想象中的模樣有些落差,不禁有些反應不及。
「呈玉公主是誰?」
基于好奇,她曾問過馮羿。畢竟以前從未听過這個名字,卻能夠讓病重的王天天掛在口邊、掛念不已。
「是我母後十多年前收養的義女,我母後去世後她也離宮了。算算今年差不多十六歲了吧。」馮羿淡淡地道。
「她是個怎樣的人啊?」她繼續追問下去,眼神犀利地注視著馮羿嘴邊那抹似有若無的微笑,那笑很淺,卻是她從未在太子臉上見過的……祥和。
「愛吃糖。眼兒圓圓的,笑起來有一對甜甜的梨渦。」馮羿繼續描述,突然笑了。「說不準因為甜食吃太多,成了個豐腴的女孩兒。」
她當然不會因為馮羿這樣說,就全然相信呈玉公主真會是個胖娃兒,但從那些描述,她大約拼湊出來的呈玉公主——如果這十多年來沒什麼改變的話,應該是個天真爛漫、不知人間疾苦的模樣。
但,先撇開呈玉公主的心性究竟單不單純不談,此刻的丹茗,只是純粹因為常姮給她的感覺而怔愣。
呈玉公主稱不上絕色,畢竟十六歲的年紀要讓人驚艷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渾身散發了一種靈韻,讓人不自覺地就將視線膠著在她身上。
丹茗公主不知該怎麼形容常姮……或許,「特殊」這兩字是最適合的吧。
「姮兒。」她微笑迎向常姮,叫得親匿——過度親匿了。
丹茗不太確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止,是因為眼前這女孩兒的確很討喜?還是這之間混著點先發制人的意味?她自己也有些糊涂了。而常姮嘴邊的那抹笑更是讓她心慌,像是明了了一些連丹茗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這樣的一個女孩兒,不知怎麼地,讓她有提防之心。
「丹茗公主。」常姮福身,沒有因為丹茗臉上不自然的、燦爛的示好笑容而失了分寸,還是有禮地道。
呵,人家是貨真價實的公主殿下,與她這撿來湊數的公主可不一樣,這點認知她還有。
「叫我丹茗就好。」不知是因為這個難以捉模的呈玉公主姿態竟然這樣低,讓丹茗有些不好意思,或是這樣的回應讓她有些優越感,丹茗展現出更為柔善友好的模樣。
常姮笑咪咪地沒回話,任由丹茗牽她上車。
「公主,您的命根兒。」戚承賦上前一步,將糖罐遞給已經上了車的常姮。
常姮回過身,接過糖罐,順勢地附在戚承賦耳邊,帶著點輕蔑地道︰「我不喜歡她。」
「那您掩飾得可真好。」戚承賦淡應著。「請您維持著您美麗的笑容,從這兒到王宮還有一段路哪。」
「哼。」常姮不甘願地輕哼了聲,重新戴回虛偽的笑面,進到車帳里。
「姮兒,這十多年來,你都待在哪兒啊?」丹茗拉過她的手搭著,好生殷切地問道。
常姮瞄了眼被握住的手。「朝中老臣幫我安頓了住所,太子沒與你說嗎?」
她不喜歡人家隨便踫她,而且丹茗這樣拉著她的手,害她沒法開糖罐了。
這丹茗公主也夠可笑,一副正妻恩賜小妾入門的模樣,故作親熱。她究竟懷著什麼心思呢?何必端著這副嘴臉?她難道怕自己跟她搶些什麼?
爭寵嗎?
若是如此,這丹茗會不會也擔心太多了?她這個可以說是被攆出宮、差點沒死在路上的「莫名其妙公主」,能跟她丹茗公主爭寵?
唉。
丹茗頓了下。「他話少,我也沒多問。」
「離宮的時候我才五歲,也不記得太子是怎樣的人了。話說回來,就算記得,或許也變了吧。」常姮漫不經心的應著。
當然變了,她在宮外的前五年,太子寫信寫得多勤啊。那五年,她從得讓一旁識得些字的僕役口齒不清、偶爾還雜帶著互相討論地念信給她听,到她自己能夠讀信、甚至回信給他。
然而,他卻突然斷了音訊。她差人接連送了幾封信也不見他有回應,倒是逢年過節、或她生日時,宮里總會差人送上一盒盒精致、可口的點心,順道帶個口信,但千篇一律都是那句——「太子問候您,望您一切安好」。
那些點心她踫都沒踫,一口也沒嘗,全分給那些口水直流的丫鬟小廝。
從那時他就變了!她很清楚。她要的不是他假意的友好,她不希罕!他把她當什麼了?
如果他不把她當一回事,她又何必在乎他呢?
「太子不都是那樣嗎?溫柔、機敏、體察一切。」丹茗像是講到自家夫君一般驕傲,帶著點「與有榮焉」的笑容。
「是嗎?」常姮瞄了丹茗一眼,對她顯而易見的情緒暗暗冷哼。
這丹茗八成是愛上太子了,瞧她這副模樣。
馮羿當然聰明,不只聰明,還陰險呢。
她心中早就認為如今自己能夠再進宮,表面上是君主掛念她,實際上是盤算可以將她這個有公主頭餃的苦命鬼,隨便嫁給鄰國的某某王子,換取點利益吧。這八成是目前掌政的太子所打的主意。
隨便他們吧,反正她這公主的命也是他給的。
「你別擔心,他很好相處的。」丹茗友善地握著她的手,兩三句就把馮羿跟自己畫在同一個圈圈里。
「嗯,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常姮那抹可愛的笑容仍是掛著,心底除了難受之外還是難受。難受于手這樣被握著,難受于丹茗說的那些話。
這丹茗稱不上虛偽或是心懷不軌,只不過是個擔心太多了的女孩。
她才不會跟她搶馮羿呢。搶一個心機重的太子要做啥啊?丹茗若是喜歡馮羿,那他倆很相配呀!
是,她的確偷偷期盼過他能夠來看她,哪怕只是虛應故事也好,但那也只是因為……他曾經真正地疼過她、照顧她、寵她、哄她。在最單純無瑕的歲月里,他對她而言,是刻在心頭的深遠回憶,但那些回憶只能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