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山上的東西,是從鳳家來的。」賈鄉據實稟報。
游少觀皺緊了劍眉。「鳳家送東西上山?」
山下人哪敢上釵鳳山?這也是鳳語箋娘家從沒人來看她或帶消息給她的原因,不是嗎?
賈鄉搖頭。「不,是嫂子要我去攔鳳家路經的商隊。」
這下那眉頭像是要打結了一般,游少觀強忍住才沒有大呼出聲。「什麼?」他不可置信地問著。
當初……鳳家把女兒嫁上山,不就是有交換條件嗎?以女兒的婚事來換取商隊的平安……
「是啊,我們起初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鳳家每次前往訟卿國的秘密商隊總是以一些雜糧遮掩著他們送去賄賂那些大官的金銀財寶。偏偏咱需要的就是他們鋪在最上層的那些東西。可大嫂很是堅持,對于什麼交換條件、什麼當初的約定完全不在意……」
「而您也知道,當大哥不在時,咱就得听大嫂的……」秦世良心虛地在一旁幫腔。
游少觀覺得額際疼了起來。「有誰會叫人去搶自己娘家的東西?」
「呃……若是嫁了人以後,心都向著丈夫,這就不難解釋……」秦世良搔著頭道。「要不就是情勢所逼……要不就是兩者皆是。」
換言之,她是為了他?她難道不像表面上那樣……排斥他嗎?
或是她只是「識大體」,做了她認為應該做的?
游少觀看著躺在他身邊的鳳語箋,淺嘆。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了解她的。認為八年的相處,即便他們之間鮮少交談,但他一向是個見微知著的人,能夠從她的行為猜測出她的心情,因此才會從她的冷淡中體察出她對他的惡意反抗。
而他總是認為,他已付出善意、他有誠意改善他們之間的關系,既然她完全不給他顏面,那麼就這麼著吧,他也不在乎的。
最初錯的確實是他,他不該讓她在大喜之日孤獨干等。而也因為那時他們都太年輕了,強硬且蠻橫,不願意輕易讓步或示弱。或許正因為如此,他忽略了、也不願意去了解她暗藏在冷漠之後的性情。
娘生前很喜歡語箋的,老在他面前說語箋的好話,要他待她好一些。他總是因此而感到惱怒,卻沒深思過其中的理由。
娘不是好伺候的,語箋卻能得她的寵愛,這代表語箋對娘細心體貼,而一個冷漠自私的人是不可能給予人溫情的。
再說了,娘也是精明的人物,不可能被虛情假意哄騙住……
他拿起床頭的藥罐,輕輕旋開,抹了些青綠色的藥膏,緩緩地、小心翼翼地涂上她的傷口。
他在心疼她,他很清楚地察覺到。他挪近她,將藥抹上她細女敕的頸項。
輕拂開她頰邊的發,他看了她一陣才又躺下,順勢摟住她細瘦的腰身。他的鼻尖輕觸著她柔軟且透著芬芳的發,他的手感受著她的溫度。
有些東西……一旦抓住了……或一旦感受到它存在于掌中的溫度時,就難以再放開。
一直到身後的氣息平穩了,鳳語箋才敢睜開眼眸。
她的心狂猛地跳著,亂了分寸……他為何這樣抱著她?為何做出不屬于他倆的親匿舉止?
是因為他知道她的傷是因他而起嗎?是因為……愧疚嗎?
他如果感到愧疚,也不必招惹她啊……惹得她心慌意亂、都拿不穩主意了。
她不願意人家當她是弱者,但為何這樣被呵護著的感覺讓她感到安心?為何這樣的溫暖會融入心頭、讓人不想離開?
因為是他嗎?是因為他勾起她年少時對于未來的美麗幻想嗎?她……早已下定決心不讓他進駐她的心房半步的……
她不敢回頭,怕驚動他,怕不慎會對上他突地睜開的雙眸……
思量了半天,她怯怯地搭上他環在她腰間的手,輕輕地搭著……容許自己在夜深人靜時,沉溺于那暫時屬于她的溫暖……
即使他仍醒著,也罷。算是……認了自個兒的軟弱吧……
至今,她仍無法鼓起勇氣面對她內心最真實的感受。或許她都知道的,可她卻一直不願意承認……
冷漠一直是她最好的掩飾。
她輕輕扣緊他那大她一倍的手,閉上眼。
若就這樣別醒,該有多好……
第六章
「據說,郁央的兵吃了敗仗,看樣子短期內是沒本事再找咱的麻煩了。什麼剿賊以獲取民心的事情暫時是不會發生了。」
賈鄉一面報告著,一面伸手扶住想要起身坐正的游少觀。
游少觀抬手拒絕,緩緩坐了下來。「話別說得太早,這陣子山里起霧了,或許有人會趁此時搗亂,各項防範要做好,命村里的人未經允許不準下山。」
「是。」賈鄉應著,抬頭看到端著藥、緩緩踏入房內的鳳語箋,微微一愣。
大嫂在這時候進來也沒什麼不對,只是……這樣的情況從未發生過……
他繼續發著愣,看著鳳語箋走到床邊將碗放下,沒與游少觀抬起的視線對上,如往常一般冷著臉、垂著首,只是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本以為她會離去,誰知她就這麼往原地一站……
游少觀似乎不覺有什麼異樣,又抬頭瞧了她一眼,自然地伸手拿了顆棗子,以眼神詢問她。
反倒是鳳語箋有些不自在地略瞥了賈鄉一眼,冷淡地道︰「快趁熱喝,我等著收碗。」
游少觀唇角微揚,大掌一伸,扣住了碗緣,拿到唇邊就口,雙眸斜睨了賈鄉一眼。「還有什麼事嗎?」
「沒、沒。」賈鄉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多慮了,總覺得大哥的語氣似乎帶著……趕人的意味?
「嗯哼。」游少觀低低地應了一聲,便沒再看他。垂眼喝藥,苦澀藥味直往肚里吞,俊臉上倒是沒半點兒異樣。
「呃,大嫂……藥都依您的吩咐補齊了,您還要些什麼就差我們去拿。」賈鄉轉向鳳語箋報告道。
「知道了。」鳳語箋看了他一眼,應道。
賈鄉本想緩緩、無聲地離去,不知為何腳步卻像是落荒而逃一般快,眨眼間便不見蹤影。
游少觀擱下碗,抹去唇上的藥漬,無波無痕的眸望了鳳語箋一眼。「我這會正琢磨著呢……娘是不是故意要和我作對,才瞞著我呢?」
「在說什麼呢?」她瞪了他一眼,伸手要拿碗,但那只小手卻被他牢牢扣住,壓在桌上。
她嘖了一聲,止不住突然涌上臉頰的熱潮,憤恨地想要抽離。
這幾日他倆沒再起什麼爭執,或該說她不再那麼敵意外張,不再硬是要抹黑他的所作所為……或許是因為如此,她才沒像之前那樣呼他一巴掌,打掉他那只造亂的手。
然而想要抽離又豈是容易的事?游少觀那壓制的大掌也沒怎麼用力,但鳳語箋瘦弱的身子卻怎麼也無法移動他的手半分。縴細的手被他握住,輕輕一帶,往前一栽,便跌進他的懷中。
「游少觀!」她叫嚷道,被他這般孟浪的舉止震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一抬頭差點就廝磨上他的唇際,慌得趕緊低頭,頓時手腳都不知往哪擺去,總覺得怎麼做都得沾上他的氣息,連冷臉也板不起來,只能任由他瞧盡她的慌亂。
而那始作俑者理所當然地圈著他的美嬌娘,還挺貼心地幫她挪了個好位子,讓她坐上他的腿間,也讓他倆之間更加密合。
在她尚未斥責他前,他便開口了,在她耳邊細語呢喃似地道︰「我是說……娘是不是故意和我作對,才瞞著你不是鳳家千金的事兒?」
她瞪他,精明如她,怎會中他的計。「你少套我話,放開我。」
他的手從後扣住她的後頸,逼她直視他,在她那驚惶又憤怒的眼中搜尋了好一陣子,才任由唇角微揚。「害什麼臊哪?又不是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