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包挾他,大哥是替他檔刀才受的傷……那把刀沒入大哥身子好幾吋,傷口的深度讓他們看了心都寒了一半、魂都散了……
鳳語箋沒答腔,在丈夫身旁坐了下來,輕輕將賈鄉的手推開些,半掀起傷口上已被血浸得濡濕的布,眼眸略微眯了下。
傷口不淺,但沒傷及要害,如此血流不止,恐怕是因為那刀淬上了……「那種毒」吧。
懊死!鳳語箋皺了下眉,心底突然冒出的聲音讓她微微一愣。
她……著急了?
又皺了下眉,努力散去那些雜亂的思緒,她凝神,縴手搭上了他的脈。
「呸!」賈鄉听到秦世良說的話,忍不住啐罵。「甭提那沒用的東西,幾兩銀子就讓他……」
「到那沒用的東西屋里,把他靠窗的那只箱子拿來。」鳳語箋打斷他的咒罵,沉聲吩咐道。
「做、做啥?」這個命令來得突然,賈鄉愣了下,下意識地開口反問。
鳳語箋身為大哥的妻子,他們對她有著基本的尊重,但她與他們素無交集、完全不熟悉,他們只知道她總是這樣冷肅著一張臉、獨來獨往,只知道她不管事,只知道……大哥並不喜歡她。
鳳語箋沒看向他,依然維持著她冷淡的語氣。「你希望我回答你,還是想要救你大哥?」一面說著,一面從腰間掏出一只小瓷瓶,將其中的粉末全灑在傷處。
「噢、噢……世良,隨我來!」賈鄉雖是個粗人,也不至于愚鈍到不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知道大哥有救,便即刻拖著秦世良往外跑。
鳳語箋要身旁賈鄉的妻子胡氏幫忙燒水,又轉頭對後頭的人牆道︰「諸位請回吧,這兒人手足夠了,頭兒他不會有事的。」
「這……」
大伙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但瞧鳳語箋似乎很有把握的模樣,便魚貫散去。
「娘,遍布在爹傷口周圍那綠色的斑痕是?」游鈁之湊在一旁,輕聲問道。
「是毒。」
「中了此毒會如何?」
她瞄了兒子一眼。「晚些再說吧。」
「爹……不會有事吧?」
「沒事的。」
不一會兒,賈鄉與秦世良氣喘吁吁地抬著一大只箱子回來了。「嫂子,東西在這。」然後有些愕然驚喜地注視著已明顯止住血的傷口。
他們從不知道嫂子懂得醫術……嫂子不是尊貴的官家小姐嗎?為何從沒听大哥提及這事?
或、或許……連大哥也不知曉吧。
幾個大男人面露崇敬地望著一臉漠然、半點兒慌忙也無的鳳語箋。方才他們都慌了,沒有意識到這個看似嬌弱的女人竟比他們鎮定許多,甚至可以說與她平時的模樣沒有太大差別。
這可不是常人能辦到的事!這樣的察覺讓他們對她的敬重不禁多了幾分。
鳳語箋站起身,打開箱子,很快速地翻找出幾樣藥材和器具,拿起秤各量了幾錢藥材,一些交給游鈁之磨碎,另外幾樣倒入鍋中用水熬煮。
「娘,好了。」游鈁之手腳俐落,三兩下便將幾樣藥材磨成粉末。
「嗯。」鳳語箋將藥粉小心地倒入一旁的碗中,用水混合,接著小心翼翼地扶起丈夫,沒牽扯到他的傷口,並讓他倚著自己,一匙匙喂他服藥。
「嫂子……還有什麼是需要我們幫忙的嗎?」賈鄉沉聲問道。
再怎麼說,將一個重傷的大男人交給瘦弱的女人和小孩,總是有些不妥的吧?大嫂畢竟比頭兒瘦弱許多,照顧他得費多少力氣啊?
鳳語箋瞄了賈鄉一眼,搖了搖頭,從藥箱中翻找出一瓶藥膏,遞給賈鄉。「你們不也受了傷?回去歇著吧,有什麼需要我會叫你們的。」然後轉身給了賈夫人一個淺笑表示謝意。
「我們明兒再來。」賈鄉低聲下氣地道。「走吧,世良,你臂上那箭傷也得瞧瞧。」
游鈁之望著兩個伯伯遠去的背影,轉身向鳳語箋,小臉上漾著崇拜。「娘,您真神了,那藥粉一抹上,爹的血就止住了。」
「那是我外祖的秘方。」
「娘您懂得醫術?我怎麼都不知道?」瞧這神效,可比那姓張的蒙古大夫要厲害太多了。
鳳語箋只是笑,沒有回答。
游鈁之又靜了會。「女乃女乃知道嗎?」
若連女乃女乃都不知道,那就甭提爹了。他記得女乃女乃生前對娘很好的,娘的事情她應該都知曉。
「知道。」
「喔……」游鈁之將視線再度放回爹的傷口上。「血真的不流了耶。」
鳳語箋給了兒子一個淺笑,將憂慮埋至心底。
若真是那種毒,止血尚不是最困難之事……
***
「上哪兒去?」
賈鄉正在給秦世良換藥,抬頭看見妻子提著籃子往外走,便出聲問道。
「嫂子照顧大哥,忙了一夜,我給他們送早飯去。」
「好好好。」賈鄉連忙點頭。「看看嫂子有什麼需要的,留下來幫忙。」
「這還用你說嗎?」胡氏哼了聲,提著食籃往山上走。
這是她頭一次給頭兒送飯,上一代的頭目,也就是游少觀的父親,娶的是一個自動送上門、蔥蒜不分的千金小姐,又沒帶什麼煮飯婆陪嫁,每到吃飯時間總是拖著夫婿兒子往下奔,跟大伙一起擠長桌吃飯。
這一代的嫂子依然是個千金小姐,依然沒有陪嫁的丫鬟和老媽子,他們原本以為頭兒與他們一起吃飯會就這麼延著上一代成為慣例,卻沒想到這個寡言文靜的嫂子竟然自己下廚……
胡氏常常這麼想著──大伙兒都知道被逼婚的頭兒並不喜歡自己的妻子,但或許是因為鳳語箋是個不吵不鬧還頗為賢慧的女人,一向不給人留顏面的游少觀才不至于給她難堪,甚至可以說是頗為尊重她吧?
不過……大伙時常疑惑著。雖說兩人在婚前毫無情感,但鳳語箋嫁上山也八年了,難道他倆除了「尊重」以外,沒有其他?
對于這對夫妻的事,連身為左右手的賈鄉都不太知曉,其他人更是如霧里看花般,只能藉兩人偶爾的互動來加以揣測。
前一天晚上賈鄉和秦世良又去頭兒家探了一次,頭兒依然沒有醒,但卻全身發著高熱。據秦世良說,鳳語箋除了得照顧頭兒,還得顧另一頭正在熬的藥,她甚至還已經做好了晚飯……
連賈鄉那大老粗也說了,一個瘦弱的女人之所以能夠如此堅強,甚至婉絕他人的援助,若她對游少觀沒有一丁點情愛,又怎能獨自扛下一切?
難道一切都是「責任」?像嫂子那樣獨特的人,難道會遵循著山下人的那套「以夫為天」?
胡氏微微嘆了口氣,步上屋前的階梯,在虛掩的門外輕喚著。「嫂子?」
「噯。」里頭有聲音輕應道,接著便听到一陣腳步聲緩緩向她而來。門板被推開,鳳語箋那張有些疲倦的臉蛋探了出來,看見是胡氏,有些詫異。
「大哥……醒了嗎?」
「還沒有,不過燒退了,氣色也好了些。有……什麼事嗎?」
「啊!」胡氏忙拎起食籃。「嫂子辛苦了,我給您送早飯來。我同張媽還烤了些餅……」
鳳語箋搖搖頭,淺笑了下。「你無須如此,我有做飯……」
「嫂子,大哥傷勢嚴重,您得長時間照顧他,不先顧好自己怎麼行呢?」胡氏硬是將籃子塞進鳳語箋的手中。
「這……」鳳語箋想要推辭,卻不知說什麼好。
「以後餐餐都由我給您送飯,您就專心照顧大哥吧。」胡氏那張略圓、和善的臉龐露出了微笑。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瞧嫂子,益發覺得她真是個宛如仙女的人物,雖是身著粗布衣,卻難掩她月兌俗的氣質。那雙鎖著情感的翦水眸子透著些微憂郁,嬌弱的身子散發出一股堅強與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