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確定此時此刻自己心里是不是突然涌起一陣喜悅──因為有個好借口可以進去找他的喜悅。
她只是確定方才飄過的念頭──
牙科……應該會有個碘酒、藥水、繃帶什麼的吧?
***
「嘿,方醫師,一起去吃飯?」
中午十二點半,休息時間,小周伸了伸懶腰,一邊咬著尚未點起的煙,一邊問道。
「你先去吃吧,我把這里收一下。」方順頤將用過的漱口杯拿到後頭丟掉,一邊和氣地回答。
「好吧。」小周拖長了尾音,大搖大擺地走出診所。
他太了解方順頤這個家伙了,表面上客客氣氣的、凡事不與人爭,但實際上將自己和別人之間的界線劃分得非常清楚──
他不隨便與人深交的。
方順頤環顧了一下收拾過的診所,看了一下是否有何處遺漏。
將電燈都關掉、單純靠外頭日光照明的診所,不知為何予人一種平靜祥和的感覺,或許是因為這是一間由醫師細心規劃、用心經營的診所吧?
什麼時候他也能擁有一間如此規模的診所?
他輕嘆了聲,轉身走到門邊,準備要將鐵門降下,卻因為眼前的景象而突然頓住了正要往按鈕移動的手指。
是……是初桐?
她是朝著這個方向過來嗎?
他的胸口一陣涼一陣熱,他沒有辦法描述他內心那股涌起的莫名激動,像是他已經想她想很久了、如今終于得能見到她似的狂喜。
只是……
方順頤不自禁地皺了皺眉,不確定地眯著眼看著她。
陽光有些刺眼,看不甚清楚,不過,他依稀靶覺到眼前這名一向十分有氣勢的女子,今兒個……好像有些狼狽?
「嗨,不好意思……」
他還愣著,她已經在自動門開啟的下一秒走到他的面前,臉上帶著有些窘迫的笑容。
「怎麼了?要請我吃飯?」
他很自然地端出微笑,只是沒有察覺自己的語氣中,夾雜了一份微不可查的親切。
「你也會開這種玩笑啊?」她笑瞪了他一眼。「要請你吃飯是沒問題,只是要請你先幫個忙……」
說著,便將雙手攤開給他看。
「這是怎麼回事!」
方順頤一見眼前的一片驚人的腥紅,下意識地便抓住她的手腕、帶到面前,想要看個仔細。
那冰涼柔女敕的觸感讓他微微一愣,理智隨即提醒他這是不合宜地,但他僅是稍稍解松了些力道,卻沒有放開她。
「呃……如你所見,我受傷了。」
「看起來很嚇人。」他作出評論,將語調放慢,把方才的慌亂收起。
「是這樣沒錯,但其實都是細小的傷口。你不要緊張啊,你們應該慣于血腥的場面了吧?」初桐淡笑著,很順勢地、輕輕將手抽回。
方才無預警被掌握住的感覺讓她突地心頭一驚,現下手抽離了,溫暖、被包裹住的感覺沒了,但那陣陣暖意卻仍停留在心中。
有人關心、有人擔憂的感覺真好……
「過來擦藥吧。」他指了指最靠近他們的一張診療椅要她過去。
初桐一拐一拐地走到暗紅色的診療椅前,乖乖地坐下。
「腳也有傷嗎?」他注意到她的走法不大對勁。
「應該是沒有,只有淤青吧。」
「你是怎麼受傷的?」他背對著她問道,從消毒鍋里面拿出一支鑷子,從一旁的一個不繡鋼罐里夾了一小塊棉花。「跟學生打架啊?」
「才不是,我跌倒了。」
反正她今天已經夠丟臉了,坦承一下也不會怎樣。
「呃?」他沒有預期到會是這樣的答案,有些驚訝地轉頭看了她一眼。「車禍嗎?」
「不是,是單純的跌倒。」她很無奈地回應。
他沒說話,僅是笑著,回到她面前,將棉花沾了些水幫她清理。
他那噙在嘴邊、很溫文的笑容看在她的眼里總覺得有點刺眼,哼哼兩聲︰「你要嘛就大聲笑我,我不會介意的。」
他蹲下來幫她上藥,沒有如她所願地干脆地大笑,只是頓了一下,然後道︰「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啊?」她沒料到他竟然會跳月兌話題跳得這麼快,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考慮一陣子了,可是不知道這樣的忙會不會對你造成麻煩……」
「你就直說吧,你這樣我很緊張。」她被他那不輕不重、雲淡風清般的語氣攪得好忐忑,忙笑著接話。
「我有個今年讀高三的表弟,他想要上你的課,可是和其他的補習時間沖堂,所以想說可不可以跟你拿一些考卷,他跟我說過你自己編寫的考卷很棒,跟指考的走向很接近。」
她笑出聲,頓時松懈下來。「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咧,當然好啊,拿個考卷有什麼問題。」
「那太好了,我這個表弟很聰明,也挺上進的,功課也一直很好,他的同學似乎都有在你的家教班上課。」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初桐想了下。「我可以幫他上課啊。」
他抬起頭看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樣。「你是說去當他的家教嗎?」
「是啊。」
「這、這樣不好吧,太麻煩你了。」
「怎麼會,只要時間剛好的話,我跑這一趟沒什麼問題,怕得是學生不夠積極而已。」她很肯定地微微笑著。
她平常是沒有在兼家教的,但對方是方順頤、她很欣賞的一個朋友,所以她願意幫忙。
他看起來很驚喜、很感激。「如果能夠這樣,那真是太好了!謝謝你,我欠你一份人情。」
她被他誠摯的模樣打動了,那對直視她的眼楮讓她有些不好意思。「讓你表弟還就好了,你這個當表哥的這麼盡心盡力還真是難得。」
「我們像親生兄弟一樣。」
「哦?」
他再度低頭,拿了一旁的繃帶在她手上繞了兩圈。「國小六年級,當我爸離開我和我母親以後,我阿姨便把我們接過去住,並負起照顧我的責任,所以我和表弟的感情特別好。」
「你父親是……生病?」問題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對不起,我不應該多問的。」
「不要緊,我父親他……是外遇。」
方順頤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根本毫無交情的人透露這麼多私事,家里的事情他一直都很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
之前,他一直認為他之所以對初桐特別,是因為她是依巧的朋友。
但……他並不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
他漸漸明白,他對初桐的不太一樣,不是因為其他的因素,只因為她是個很令他欣賞的女子、且和他有種說不出來的……契合。
方順頤的聲音很輕柔,將紗布固定好的動作也是,但聲音夾帶著的那一點點失落還是進入了初桐耳中。
她沒有接話,對于這般好似「同情」的言語她說不出口。她當然不認為他是在博取同情,但是若她接了話,就會有那種意味了。
但她疑惑的是,她听依巧說過很多他的事情,卻從來沒有听過半點有關于他的家世背景之類的話題。
除去那些抱怨,依巧也只是會喜滋滋地說方順頤怎樣對她好、怎樣處處順著她容忍她……
初桐望著這個此刻與她十分靠近的男子,那股混著酸的苦澀又涌了起來。
他……一定很愛依巧吧?不然以他這樣頗有自己的主張的人,怎麼會願意放低身段?
她的視線停留在他低下的臉上……是因為此刻只有他們倆嗎?是因為空氣中飄蕩著一鼓難解的因子嗎?
她總覺得眼前有些蒙蒙的,有股極度想要觸踫他的沖動……
「好了。」方順頤輕輕按壓了下紗布,滿意地笑著抬起頭,卻因為對上她的視線而頓住。
他不確定她的眼神是代表著什麼,但卻確定那樣的眼神用力撥動了他心中的一條弦,蕩出了陣陣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