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無反應,臉上的驚懼表情一如他方才離開之時,分毫未褪。
「听好,我在狼爪之下救了妳,妳現在很安全,現在,將這碗藥喝了。」將碗沿抵在她的雙唇之間。
還是沒有反應……
她的眼神依舊渙散,茫然望著前方,對他的動作渾然無所覺。
他無言望著她一會兒,然後馬上做下了決定,左手在她的後頸處運氣施力,拿著碗的右手微微抬起,硬是將湯藥灌入她口中。
有一些藥汁順著唇角流下,沾黑了床褥。等到他喂完藥,用袖子將她唇上和下巴的藥汁擦干淨後,她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听我的話,」暗自運氣,將手貼在她的後背,讓些許真氣進入她體內,穩住她的心脈,也讓藥效盡速運行。「妳現在好好睡一覺,醒來以後,一切都會沒事的。」
體內漸漸升起的溫暖,讓她恢復了些許知覺。
他那低沉的嗓音,好似有穩定人心的作用,再加上藥效被催發,讓她的臉色漸漸和緩,眼皮也慢慢垂下。
迅速收氣,他讓她躺回床上,溫熱的掌蒙住她的雙眼。
「會沒事的……」輕輕的喃語,極緩慢地從粉色菱唇中吐出。
「是的,會沒事,睡醒之後,一切都會好轉。」原本冷漠的聲音滲入些許柔軟,低低的好似催眠小曲。
靶覺到床上的小人兒呼吸漸趨和緩,顯示已經陷入夢鄉,他才移開手,凝望女孩眼熟的五官。
他認得她,這張嬌美的臉孔縱使在記憶運轉時盡量避免被想起,然而卻也始終不曾被遺忘。
五年前離開廣平寺之後,原以為與她從此不會再有交集,倒是沒想到兩人會這麼有緣。
他在路過附近時聞到濃濃的血腥味,原本即想去一看究竟,又听到她的尖叫聲,促使他拔足急奔向事發之處。
她的叫嚷不只引起他的注意,還刺激到狼群,因此在他飛快奔入之時,也恰巧在狼口之下救了她。
驅散那些狼群後,他將地上的尸首全數收埋,帶著已經昏迷的她來到這棟屋子。
視線緊緊盯著女孩兒嬌麗無比的臉,他垂眸沉思。
那些受害的人是誰?她的家人,還是下人?
所有的尸首,除了有野獸撕扯的痕跡之外,每一具身上都有刀傷,而且刀刀見骨,顯示那些人是先遭殺害,之後血味才引來餓狼的進食。
殺人者是見財起意,還是仇殺?
會是他找尋已久的那伙人嗎?
又為何殺盡所有人,卻獨留下手無縛雞之力的她?
一連串的疑惑,在他腦海中轉著。
看來,有些問題,必須等她清醒之後才能解開了……
第二章
暖日透過洞開的門窗灑向屋內每個角落,屋前院落中簡單的竹制表影指向辰時三刻。這座屋院四周的林子本該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生氣,卻意外地听不見任何鳥鳴。
在床上沉睡的女孩兒像是被怎麼驚嚇到一般,倏地睜開眼皮,瞪著屋頂橫梁,表情迷茫。
「醒了?」
女孩將頭轉向聲音來處,傻傻地望著眼前的高大身影。
「起來,先將這碗藥喝了,過二刻之後再進食。」
她坐起身子,接過湯碗,乖順地將藥汁喝光,將碗遞回給他。
他隨手將碗放在竹桌上,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床邊,避免他的高大讓嬌小的她產生壓迫感,然後開口︰「好了,現在告訴我……」
「你是誰?」女孩打斷他的話,很疑惑地開口問道。「我覺得你有點眼熟,我認識你嗎?」
「算認識,也不認識,我們只有過一面之緣。」他望著她好奇睜圓的大眼,心底隱隱閃過怪異的感覺。「我姓嚴,嚴擎烈。」
他連介紹自己的聲音都是涼涼冷冷的,幾乎沒有起伏。
「喔,一面之緣……」她偏過頭,像在思索這句話的意思。
「現在,換妳告訴我,妳的名字?」
「我叫……」她轉回目光看著他,很直覺地想要回答,卻突然頓住。「我叫……叫……叫怎麼?」
嚴擎烈原本毫無表情的臉閃過一絲異樣,濃眉皺起。
「妳叫怎麼名字?」
「我叫……叫……」她抱著頭,小手不斷敲擊腦袋。「我叫怎麼啊?」
他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動作。「想下起來嗎?」
「嗯,想不起來……」她很困惑地點頭又搖頭。「想不起來怎麼?」
這女孩兒,真的已經被嚇傻了嗎?
「那妳家住哪里?有無親人,還記得嗎?」
「家住哪……又是怎麼?」
「或許我該問,妳還記得怎麼?」
「記得怎麼?」很努力地思考,可是腦中總好象有層障礙,或者根本就是一片空白,讓她的頭開始疼痛起來。「記得……對了,親人,我記得親人!」
「有誰?怎麼名字?」
「不就是你嗎?嚴擎烈!」她仰起頭,對他笑得很燦爛,有點像終于回答得出夫子考題的學童,正在邀功,
親人,他?!
孑然一身的落拓武者,哪來的親人!
已然冷淡的心與情,逐漸麻木的知覺,又何需親人?
他怔愕地望著她,臉上的漠然有些動搖。
一瞬間,她愈發嬌美的面容與五年前那個小小的娃兒重疊,被刻意冰封的情緒竟然開始逐漸消融……
「擎烈……」
「嚴大哥。」冷冷糾正。
「嚴大哥,忘兒為怎麼要叫忘兒?」小女孩怕被甩在後頭,所以硬是拉著嚴擎烈的衣襬,拖慢他的行走速度。
「那是妳自己取的。」他冷哼,有些沮喪地發現自己很難對思路詭異的她繼續維持冷漠。
「我是說,忘兒為怎麼應該有名字?」她仰高頭,很期待自己的疑惑能得到解
答。
「人都會有名字。」
「人為怎麼都會有名字?」
「有名字才能讓他人記住妳。」這種牽涉到血脈傳承、宗族延續和思考方式及其它深層底蘊的東西,解釋起來太麻煩,且這個明顯未滿十歲的小女孩也不見得听得懂,他不想多花唇舌。
「可是如果別人像忘兒一樣,不小心把一切都忘光光,那取名字還有怎麼用?」
「妳可以從現在開始重新記得。」
「那如果現在記的又不小心全部忘光光怎麼辦?」
他停下腳步睨她,額頭隱隱有青筋浮動。
「那就全部忘光吧。」心一煩,語調更冷。
早上考慮著要替她取怎麼名字時,她因為他先前曾經問過一句︰「妳全部都忘了嗎?」而決定自己的名字就叫忘兒。
兩個人也決定,如果她以後想到更喜歡的名字,要更名隨時都可以。
和小孩相處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自她醒後這兩個多時辰以來他終于深刻體悟。
少時家中的小孩都有僕婢跟隨在旁照顧,他從不需要煩怎麼心,現在已經習慣孑然一身了,更無法招架這女孩兒的好奇、黏人和多話。
五年前廣平寺別後,他從不去設想會再遇見她的可能,因此也不曾探查過她究竟是誰家女兒、姓名為何?
現在,他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的漠不關心了。
杭州一帶富家大戶眾多,要探查也非短時間內可以完成。
比較令人擔心的是……如果她並非杭州人氏,又或者她的家人全都于此罹難了呢?
沒有姓名的深閨女兒,多少人會認得?
「忘光?不行啦,忘兒只有嚴大哥一個親人,忘兒絕對不能將嚴大哥忘掉!」
「那就永遠記得我。」忘或不忘,都是她在說的,他還能回答怎麼?
「嗯,嗯,忘兒絕對不會再將一切忘光光!」小女孩很滿意地宣示著,燦亮的大眼直勾勾看著他,帶著很濃的期待,雙手高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