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要透過學習才能成長,不是嗎?」
「巽行,我從以前就深深覺得,真不得不佩服伯父和伯母教育的成功,教導出你如此寬容又正面的性格。」她啜了一口咖啡,淡淡笑了。「過往的經歷不見得能夠造就成熟,但是正確的教導與灌輸卻能導引某種思考的圓融度。」
「其實從這兩張照片中,就可以明顯看出妳變了許多。」他看著她笑容中隱隱透露的些許雲淡風輕,半垂下眼眸開口。
「哦?」
「妳以前幾乎不會這麼明白地表露心情,就連在我面前都會有些隱藏,但我知道那並不是出于刻意,而是妳也在嘗試著欺騙自己。」他喝著有些苦澀的咖啡,輕輕笑著,表情卻顯出些許不甘心。「一般說來,人在經歷過社會的洗禮以後,只會愈來愈明白如何保護自己,也愈來愈懂得隱藏真正的心緒,可是妳正好相反,隨著年紀漸長,性格卻反而愈來愈豁達統一,愈來愈懂得如何真正放開自己,身為朋友,我真的該為妳這樣的轉變感到高興!」
「你知道為什麼嗎?」她看著他眼角眉梢的落寞,突然有些心疼,問話就這麼沖口而出。
「他是個很陽光的男孩子。」他無法抬起眼直視她,也無法將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說出口。
「陽光?是呀,當初就是因為他這份陽光的特質,我才會答應與他交往的。」她輕笑道。「可是隨著相處的時間愈久,我愈發覺他其實只是個被保護過度的小孩,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長大成人。」
他聞言皺起眉頭,不敢相信她對努力維持了七年的情感,竟然會是得到這樣的批注。
「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原則,所以也就希望我照著他的原則走。在每次發生沖突之後,都是我主動降段求和,一步一步退讓的結果,就是到後來,他對于我的付出,漸漸地看不到了。」
「是我的錯。」他當時不該將她交給高承揚,一走了之。
「關你什麼事?」她睨他,無法掩飾表情上、口吻中的不可思議。「本來人們對于那些無謂的心結和鑽牛角尖,就是要靠自己的學習和不斷反思來走出,明明就是我那時候的個性太過逃避,只想依賴他人,雖然表面好強,卻不懂得自行建立堅強。」
「所以,是因為他不夠花心思來了解妳,讓妳得靠自己模索如何放開自己?」他將問題繞回。
「也不盡然如此,我想主要的原因在于你。是你一直嘗試灌輸給我正向的思考和性格,這些思維一直深植在我的記憶中,讓我得以逐步解放自己,而不論過去或現在,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全然放心地表露情緒。」
「是這樣嗎?」他深深凝望她,話聲喑啞︰「能不能告訴我,兩年前為什麼和他分手?」
她轉頭凝望著窗外的海濤,半垂雙眸,決定不說出實情,于是挑了個最普遍也最實際的答案。「個性不合。」
「是嗎?」他的語氣有些失望,而後看到她的眼光已經掉回,正在面前的冰咖啡與放在桌上的相片之間溜轉,于是主動遞了一張面紙給她,讓她擦去手指上因為踫觸玻璃杯而沾上的水珠。
「你總是隨身攜帶袖珍面紙,這個習慣從國中到現在都沒有變過。」她輕輕笑著,低頭說道︰「瞧!如果是承揚,就不會注意到我需要什麼,在想什麼。同樣的情境,如果坐在我身邊的人是他,他只會催我快一點將相片看完。每次同桌吃飯也是一樣,他不會顧慮到我動作上的慢條斯理,通常都是很快地將自己的東西吃完以後,就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害我每次吃飯的速度都很趕,活像在趕什麼似;有時候明明還沒吃飽,卻必須直接放棄面前的食物,因為他臉色已經開始煩躁,明顯是等得不耐煩了。到後來,我努力讓自己跟上他的速度,他卻自以為幽默地笑我愈來愈沒氣質、吃飯愈來愈狼吞虎咽。」
「……」看著她低垂淺笑的面容,听著她的喃喃抱怨,他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她是在抱怨,也是在解釋,但令他更直接感受到的,是轉移話題的企圖……
「不管他住在哪里,所租賃的地方一定挑選有附設洗衣機的,但是他卻寧可將衣服一月兌就堆著,等著我看不下去而動手幫他洗衣服,房間的打掃也是一樣。當我叫他一起工作的時候,他卻會反過來責備我有潔癖、個性太凶、管東管西又大女人主義,一點也不賢慧。」她輕輕嘆氣。「其實我也只是講求公平原則,不希望在以感情為名的現實生活中,總是玩著一廂情願的你丟我撿游戲,明明該是兩個人一起分攤的事情,為什麼就因為他可笑的大男人主義,我就要被迫默默接受,甘心做牛做馬?」
「舒蔓……」
「雖然嚴格來說,這些其實都只是瑣事,听起來也許像是無病申吟,但問題就出在,所謂的生活,不就是由許許多多瑣事堆積起來的嗎?就說最起碼也最現實的問題好了,也就是因為像這些瑣瑣碎碎的小沖突,讓我相當肯定自己絕對沒有辦法和他一起走入婚姻,共同生活。可是既然如此,那麼這一段連自己都不願意永久經營的感情,我到底還在堅持什麼?」她揚起頭看向前方,表情茫然,眉間皺起,眼中滿是思慮和不解。「但是如果換個角度來說,若純以外貌、家世這些外在條件而言,承揚無可挑剔,對這段情感也相當專一,那麼,我還如此苛求他,算不算是自己太不知足了?」
「也或許問題只是出在妳的思考比較傾向實際與現實化。」他終于插入話。
「我也明白兩個人要想好好相處就應該互相協調、互相包容,可是協調了將近七年卻依舊協調不出結果,不免就有點可笑了。」她皺起眉頭,積存心中已久的下滿和疑惑,一旦起了頭就很難停住。「他的人生方向,不會因為我的存在而有任何改變;我的人生,卻必須因為他而重新規畫。他的佔有欲強,我便連男性朋友純粹打個電話問好都得戰戰兢兢……我總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必須如此小心翼翼,也不明白為什麼男人強要女人的心和忠誠,卻又不懂得好好珍惜守護?其實大多數時候我的工作壓力比他還大,他仍是會以趕論文作為懶惰的理由,不願回來台北找我,非得要我自己到台中找他。到後來賭氣不去台中了,他也真的三個多月不來台北找我,僵持著不跟我聯絡……」
「舒蔓……」他愈听愈皺眉,也因為她茫然的眼神而心生不快,于是伸出手覆蓋住她的,正色輕聲地開口︰「現在坐在妳面前的人是我,不是高承揚!」
「我當然知道。」她微愣,而後有些尷尬地笑著,看似不著痕跡地抽回手,輕捻著杯中的吸管啜飲。「我只是又習慣性地陷入某種迷思辯證中,想要弄懂自己為什麼能夠堅持這個根本不適合自己的人這麼多年?」
「听過一首歌嗎?」手上的空洞傳達到心底,竟全是惆悵低落,他垂眸低問。
她的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只等著某些領悟與看破而已。
「哪首歌?」
「由港星蘇永康所演唱的。」他抬眼深深望入她雙眸。「歌名叫做『讓懂妳的人愛妳』。」
她怔住,無法再直視他誠懇的雙眸,于是狼狽地撇開眼。「當然听過,這首歌點破很多戀愛中男女的無奈與掙扎。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尋找適合自己、能走入我的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