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里,可是不管來多少次,都還是覺得這兒好美。」許舒蔓站在木制的小橋上,手輕輕拂著橋邊欄桿,仰起頭開心地笑著。
「所以這里也才會成為一般人拍照或取景的勝地呀!之前不也有好幾部廣告片選擇在這里取景?」顏巽行在一旁笑著答腔,只是臉色含帶感嘆。「可惜天色突然。暗下來了,以這樣的光度來說,照不到最美的景致。」
「天色暗下來才好啊,正好可以讓我專心欣賞風景,而不用擔心曬黑。」她轉過頭朝他笑得很燦爛。「雖然這時候才開始擔心也已經來不及了。」
現在時間是下午四點,也就是說,從清晨早起去走擎天崗步道開始,再一路玩到現在為止,她其實已經曬了一整天的太陽。
看看四周的天候,再偏頭望望遠處的山坳,她突然雙眼一亮,拉起顏巽行的手就往公園中的丘陵沖去,嘴里還嚷著︰「快!快點!」
「發現什麼了?」拿她興致來時說風就是雨的個性沒轍,他很認命地被拉著跑,深幽的黑瞳凝望的卻是兩人交握的手。
縱使曾是感情親密的交心知己,但是畢竟分別已經許久,兩人也不再是當年青澀的少年男女,她這樣的行為其實不太恰當,但是她似乎毫無所覺……
「你看!」她指著山坳遠處的一團雪白。「好壯觀的一團白雲,正直直向這邊飛撲過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景象耶!」
他看著她像小孩子一樣純真開懷的笑臉,心底震蕩著。
要是在以前,她不會有這樣單純而開懷的笑容;但這個時刻的她,卻是打從內心而起的灑月兌愉悅。
這樣的改變,是她因為歲月與經驗的歷練而自行成長了,還是由于另外那個陽光男孩的影響所致?
心底有些微的慶幸、些微的難受,苦苦酸酸又帶了些刺痛,他明白,仍有太多心情,他還必須調適。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直沖過來的雲。」他順著她指尖的方向,看著那一團濃密的雪白,就事論事地說著︰「說美是很美,看起來也似乎很浪漫,但是卻有個問題,等那團雲真正撲到這里以後,恐怕就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了。我們都沒有帶雨衣,到時候淋得全身濕漉漉的,很有可能兩個人都必須去掛病號了。」
那團雲移動的速度實在太快,他們現在想找地方遮蔽也已經來不及。
「這你不需要擔心。」她從包包里拿出一把小洋傘︰「我有帶傘,呵呵!」
「撐傘應該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吧?」他皺起眉頭看著她開傘的動作。
當人身處在雲霧之中時,也等于被濕氣團團包圍,撐傘只能讓自己不至于濕得太過徹底,遮蔽其實有限。
包何況這把美麗的洋傘,在他看來,根本是裝飾性大于實用性。
「聊勝于無嘛。」她將傘交給他。
「既然妳有帶傘出門,早上爬擎天崗和七星山的時候怎麼不拿出來撐?還一直喊著太陽很毒,會曬黑這類的話?」
「因為我懶呀!」她滿臉無辜地嘿嘿笑著,對他吐吐舌頭。
「妳喲!怎麼年紀愈大個性愈無賴?」他無奈搖頭,看到她又被這種天然美景吸引住,也就不再開口。
傘有些小,他必須將她更拉近他,讓兩個人一起站在小洋傘的遮蔽里。
「大自然的景觀,真的……很……神奇。」她口中喃喃贊嘆著,眼楮雖然專注地凝視前方,腦袋卻因為強烈地意識到身側灼熱的男性氣息而紛亂起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以前兩人也常常這樣相依相偎,巽行總是藉由擁抱來安慰她受創難過的情緒,可是她卻從來沒有產生過這種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反應。
直到此刻她才終于領悟,他們在這一個星期以來所營造的平和假象恐怕將會崩解,因為他們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了!
心已變,個性也變了,時間和空間所造成的間隔,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她的心緒開始起伏,對于才剛剛領悟的認知,有些抗拒掙扎。
想要悄悄地將兩個人的距離拉開一些,但是他箝住她的肩胛處,讓她能安安穩穩地待在傘下,不至于讓天空落下的水滴淋濕;藉由身體靠近的溫暖,不至于讓她感受到身處在雲霧之中的寒冷。而對她細微的舉動,彷佛毫無所覺。
她怕自己如果動作過大可能會讓他察覺,甚至因此傷害到他,所以停住動作,讓那樣的紛亂在心底不停蔓延。
將她細小的動作全看在眼里,他原本平靜的神色驀地一黯。
雲霧飄至,帶來了水氣與寒意,傘下的兩人,心緒各異。
溫暖與寒冷,同時並存,惶恐、不安,卻是模糊不清的感情……
「這真的是我們上個星期在陽明山所拍的照片?」許舒蔓雙手拿著照片,一張一張翻看著,瞠大的雙眼中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你那台數字相機畫質還真好,就連將相片直接洗出來都不輸給高級的單眼相機。」
「那要歸功于拍照的人技術好啊!」他的神色不掩自得。
「哇!在光度那麼差的情形之下,竟然還能將那團雲拍得這麼浪漫,小女子佩服之至--咦?」她看著看著,突然皺起眉頭。「你什麼時候又偷拍我的?我怎麼都沒有察覺。」
手指停留之處,那張照片中的她,神色興奮愉悅,是那種完全被天然美景所吸引住的開心贊嘆,專注得恍若純真稚子。
「妳那時候只記得要哇哇叫,當然完全沒有感覺。」他挖苦她。
「我以為你只是在拍風景嘛!」她嗔瞪著他,而後又笑了出來。「這一張感覺很棒,我要留下來。」
巽行的拍照技術實在太好了,完全捕捉住她當時的心情,她怎麼可能不把如此美麗的自己留下來當紀念呢?
「還有另外一張也很經典哦。」他自牛皮紙袋中抽出已經裱好、綴飾精致雕花細框的相片,遞到她面前。「我上個星期說過要做成藝術照送給妳的。」
「真是……了不起!」她愣愣地看著照片,口中喃喃,思緒卻又開始雜亂起來。「都放大成十乘十二吋了,畫質還能夠這麼清晰,究竟是現在的數字科技太好了,還是這台相機需要砸下大筆錢財的緣故?」
「妳認為呢?」他專注地凝望著她,明白此刻她的問題只是刻意找話說,不是真的需要答案。
她靜靜望著照片中的自己,一時無語。
上個星期因為相機本身所附的屏幕太小,加上茶坊為了講求氣氛的緣故,燈光稍嫌昏暗,所以她並沒有發現,相片主角那沉思的眉眼間,有著淡淡的憂郁、淡淡的彷徨,和淡淡的心傷。
緩緩地,她拿起剛才擱在手邊,打算帶回家護貝保存的照片,雙眼在兩者之問游移。
「看得出對比嗎?」他輕聲問。
難怪巽行會說經典。
那時候的她在想些什麼?怎麼會是這樣的表情?
到底在想什麼?好象是回想起過去……
「我以前……總是這麼不開心嗎?」她抬頭看他,臉上的笑容已失。
「應該說妳以前的笑容太刻意,很不真心也很自我放逐。妳把自己分裂成兩個部份,在人前率性灑月兌;在人後卻是陰霾極端。妳想要欺騙別人,到最後卻連自己也騙了。」
「小時候不太懂事,總是以為只要能夠藏住心事,就代表自己夠堅強、夠成熟了。直到年歲漸長才發現,無論曾經經歷過什麼,想要達到思想的圓融,還是必須靠時間的淬煉。」她搖搖頭。「現在想來,總覺得自己那時候太過自怨自艾,只懂得找借口怨天尤人,試圖用這種方式來強化自己的悲劇性,讓自己更有憤世嫉俗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