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秀網羅了國內的名模,她們的身高雖然比不上外國模特兒,但身材可都是黃金比例,就像是跟上帝訂做的一樣。」她湊在他耳邊解說著,借機靠近他。
他不懂何謂身材的黃金比例,但這些模特兒的確令人賞心悅目,反倒是她們身上超越現實的服飾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他忍不住提出心里的疑問︰
「會有人穿這樣的衣服上街嗎?」
「這些都是Chanel專屬設計師設計的展示服裝,未必實用,目的只是在表達設計理念與預告流行趨勢,許多名牌都是這樣做的。」
「看來研究名牌似乎是妳的嗜好。」
「被你猜對了。」
以他看,她不僅研究名牌,恐怕也研究名模。她不僅叫得出每個模特兒的名字,連她們的基本資料都如數家珍。
「風邑,這是苻隻,她可是目前台灣的八卦女王,每天報紙的演藝版上都看得到她的新聞。」
由于姝鈴的點名,他對那個八卦女王多看了幾眼。
她的確很特別,全身散發著一種個性美。
她的表情淡漠、眼神睥睨,搭配展示的黑色服裝,儼然從天而降的女神,接受眾生的膜拜。
當她的視線穿過他橫越全場,他的神經陡地被牽動了一下。
他見過她嗎?否則何以對她竟有一種莫名的似曾相識?
啊萍,有人叫這樣的名宇?
「姝鈴,妳說她叫什麼?」他想弄明白,不確定的感覺令他渾身不自在。
「苻隻。」她在他的手心寫下這兩個字,然後歪過頭問他︰「怎麼了?」
「沒事,很獨特的名字。」
「听說是本名。經紀公司曾想替她改名,但她堅持不肯,結果還不是大紅大紫,只是八卦多了點。」
苻隻?
他在腦中反復搜尋著這個名字,包括同音異字以及諧音字,但毫無所獲。
他擁有一流的記憶力,但此刻卻派不上用場,這使得他十分懊惱。
他不死心的繼續搜尋,以至于沒有認真看秀,直到姝鈴用手肘頂他。「喂,專心點,苻隻又上台了。」
丙然是她,只是造型丕變。
原本盤上去的發髻垂放成波浪,隨著她婀娜的身姿微微擺動;她一出場,便將其他模特兒的風采給搶了過去。
「展示的服裝不同,模特兒的造型也會跟著變化,甚至連臉上的妝也都不一樣了。你看她的臉部線條是不是比剛才柔和許多?」
她的提醒,讓他發現了苻隻臉上那抹淺淺的笑。
那笑,不僅在微彎的嘴角邊,也在流轉的眼波里。
難怪她要大紅大紫。能在短時間內呈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風貌,讓人窺見了她眼神的冷、笑靨的柔,絕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驀地,他腦中轟然作響。
一個人影浮現。他曾經領教過她的冷、享受過她的柔。
這麼像,卻不是她,她的名字不叫苻隻。
他失神的想著,有些悵然。
陡亮的燈光喚回他的思緒,原來秀結束了。
「風邑,你怎麼心不在焉啊?」姝鈴發覺了他的反常,有點不高興。
「美女如雲,讓我頭昏腦脹。」
他用打哈哈來掩飾自己的失態,一轉頭發現會場的人都快走光了。
「你說的美女也包括我嗎?」她張大了眼,期待的問。
「當然。」
他一邊昧著良心丟下這句話,一邊站起身來,大步往會場的出口走去。
「真的?啊!風邑,你等等我呀!」
正因得到心上人的贊美而心花怒放的她,本想乘勢倚入他的懷中撒嬌,沒想到他站起來的動作太快,害她撲了空,差點跌了個狗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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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邑在台北市區繞著。
這是他昨天才拿到的車,他需要重新認識台北的街道,也適應台北的路況。
睽違了八年,一樣的天空,一樣的土地,只是房子變高、車子變多了。
其實出國前他就對台北不熟,那時的他每天走同一條路、做同一件事,生活乏善可陳。
而他竟也認命的以為人生原本就是那樣,若非那次他陰錯陽差的離軌出走……
車輪嘎然煞住,他突然想去看看那個地方。
他記得是在中華路上,卻沒有概念要怎麼走。他搖下車窗問路,然後按照指示轉了幾個彎。
路邊出現一排大樓,大樓後面是另一排大樓,後面接著又一排……每一排大樓都長得一模一樣。
記憶中的那片廢墟不見了。
他下車到馬路邊的便利商店買瓶飲料,結帳的時候順便和店老板聊了起來。
「理教新村?」
老板皺著眉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
「你說的是不是人稱『鬧區里的貧民窟』的地方?」
「人家怎麼稱它我不曉得,我只知道它是一個違建的眷村。」
「那就是了。它在八年多前被一場大火燒光了,後來政府就在原地蓋了一批國宅。」
老板手指著那一整片大樓。他要找的地方果然就是那里。
鞍美之前,他曾到這里看了它最後一眼。眷村被毀得十分徹底,連一片屋瓦都沒留下來,放眼望去僅是一片蕭索的廢墟。
那個影像糾纏了他好長一段時間︰他想要知道那場無名火從何而來,他想要知道所有的人去了哪里。
他想要一個合理的交代,他想要找到「她」。
「後來有查出失火的原因嗎?」
「誰給你查啊,相關單位早就想要整頓那個眷村了,一把火燒得精光還省了他們的麻煩咧。」
「那原來住在里面的榮民都搬到哪去了?」
「听說火災現場沒有找到任何一具尸體,那些住戶也都突然消聲匿跡了。這件事就像無頭公案一樣,時間一久,也就沒人理了。」
是啊,昔日破敗的眷村已化為繁華的都市一隅,如今還有誰會吃飽沒事干的再去追究?
只有他——那個當年不惜舍棄似錦前程、選擇出走到遺世角落的初生之犢。
斑中畢業之前,母親強迫他去中華路的一家補習班補托福。
補習班旁邊有一個檳榔攤,攤子前面無時無刻的長龍令他好奇。後來他發現了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賣檳榔的是個穿著清涼、身材惹火的美少女。
有幾次下課後,他看那個美少女實在忙不過來,便自告奮勇的挽起袖子幫忙,就這樣和她熟了起來。他一直不知道她姓什麼,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幸福。
幸福帶他回她住的地方,就是那個原本殘破傾圮的老眷村。他見到了和她相依為命、眼盲耳聾的士官長爺爺,也逐漸認識了住在那里頭的老人和小孩。
他于是開始蹺課,只為了每天到那里報到。
幸福去檳榔攤的時候,他就陪著老人閑話家常,偶爾幫忙寫封信、搬個櫃子什麼的;他也不忘從家里帶些進口糖果來分送給小孩子們,慢慢的,他成了最受歡迎的人物。
在那里,他忘了他的垣赫家世,也忘了他的托福考試,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我肯定與真摯友誼。
他還記得那時候,幸福老是抱怨她住的是個連豬圈狗屋都不如的鬼地方,可是他卻覺得它就像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隱蔽在都市叢林的褊狹角落,不是有緣人還不得其門而入呢。
人稱鬧區里的貧民窟,卻是他眼中的世外桃源啊。
奈何一場無名火毀掉了他的世外桃源,也硬將他月兌軌的輪轍給逼回了正軌。
八年過去,感情早就隨著時間逝去而淡然了吧,他想。
懊走了。
他謝過老板,正要踏出自動門,眼楮卻被書架上一本雜志的封面人物給吸引住了。
是那個八卦模特兒——苻隻。
一時沖動,他打算買下那本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