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過卷宗,發覺了他的注視。他總算正眼瞧她了,在她雙眼噙淚、嘴唇顫抖的時刻。
她沖出經理室,再直接沖進洗手間,關上門在里面足足痛哭了半個小時。
從小到大、從家里到學校,她只有被捧在手心疼惜、呵護、贊美的份兒,哪有像今天這樣被人徹底羞辱?
他算老幾?充其量不過是她祁家雇用的人罷了,跩什麼跩!
他一定是氣她那天嘲弄他是個開車的,又說他是聾啞人士,所以借機報復,叫她滾蛋。
可恨的小扮!明知韋子孝是這麼一個跋扈又不解風情的人,竟然硬逼著她妥協。
哼,羞辱她?趕她走?想得美!她偏不讓他如願。早打定主意卯上他,怎可輕易被打敗?
她用水洗去臉上的淚痕,在心里築起一道防護牆,對著鏡中眼皮猶腫的人影擠出一個微笑,然後抬頭挺胸走出洗手間。
原本鬧烘烘的辦公室突然沉寂了下來,祁北若無其事的走回座位,她感受到每個人好奇的目光,想必他們都已听到剛才從經理室傳出來的獅吼了,說不定此刻正將韋子孝當作英雄來崇拜呢--敢對祁家千金小姐大吼大叫,帶種!
她檢查著訂單上的數字,一遍、兩逼、三遍,還是找不出何錯之有。就說是他存心找碴嘛,哼!她氣得把筆往桌上一丟。
「祁小姐,讓我幫妳看一下好嗎?」
她抬眼一看,是張女生的臉,分不出誠摯與否,但至少不虛偽,也不像在敷衍。
她無奈的點點頭。
「韋經理說這張訂單上面的數字有錯,可是我怎麼都找不出來。」
「我看看。」
她比對了原始資料和訂單上的數字,笑著對祁北說︰
「喏,在這里,還有這里。」
她竟然把小數點弄錯了,以至于訂單上的單價比實際單價高出十倍。另外,出貨日期也不對,十二月打成二月了。
「啊,我怎麼這麼胡涂,好丟臉!」祁北紅著臉說,她居然犯這種大錯,還怪人家找碴。
「這種失誤很嚴重,一定要避免喔。」
「難怪韋經理生那麼大的氣。」她吐吐舌頭,原來他是發飆有理。
「妳別怪他,他是求好心切,我們這里的新進人員哪個沒被他電過?說真的,他比妳哥還嚴格哩。」
就說嘛,雖說新官上任總要點個三把火燒一燒,但火燒得比前任官吏還旺,可就有點過頭了。
「不過妳慢慢會發現,其實韋經理人滿隨和的,還會和我們一起說說笑笑咧。」
說說笑笑?真難以想象,他那張撲克臉。
「這麼說他對我算是客氣的了,我都來一個多禮拜了才被電,可見他一定忍了很久。」
「有可能喔,搞不好已經忍到得內傷,每天回家吃鐵牛運功散呢。」她的頑皮惹得祁北笑個不停。
「妳真幽默!」
「大家都嘛這麼說。對了,我叫劉寶芙,妳可以跟他們一樣叫我泡芙!」
「泡芙?好有趣!」也好好吃,她肚子咕嚕咕嚕叫,都快中午了。
「妳最好在吃飯前把這張訂單搞定,韋經理不太有耐性的。」泡芙好心提醒她。
「好可怕,我馬上就弄。」
祁北叫出檔案重打一遍,檢查了一次,然後印出來再檢查一次,最後她拜托泡芙幫她再檢查一次。當泡芙說OK的時候,她確確實實松了一口氣。不是她對自己沒信心,而是她對數字的敏感度實在不是普通的差。
看來,這韋子孝不是存心跟她過不去,是她錯怪他了。
「吃便當嘍!」
總務幫大家叫的池上便當送來了,還附養樂多。好棒!冰冰涼涼酸酸甜甜的,她最喜歡了。
「祁小姐,這是妳的。」
泡芙雙手各拿了一份,她把右手的放在她桌上,然後往經理室走,另一份一定是給韋子孝的。
「等等,我拿進去吧,順便把訂單給他。」祁北攔住她說。
「也好!」
于是祁北將卷宗夾在腋下,捧著熱騰騰的便當,敲了敲經理室虛掩的門。
「進來。」
「韋經理,吃飯了。」祁北先是將便當放下,然後遞上卷宗。「還有,我已經重新打了一份訂單,請你待會兒過目一下。」
「我現在就看。」果然如泡芙所說的,他不太有耐性。
祁北戒慎恐懼的等著,片刻之後他抬起頭說︰「完全正確,妳可以去吃飯了。」
「謝謝經理。」她突然發現他桌上並沒有養樂多,一定是掉在地上了,她怎麼那麼不小心?
「怎麼了?」她一直盯著便當,引起韋子孝的好奇。
「便當有附養樂多,我漏掉了。對不起,我這就去拿!」她正待轉身。
「不必了,我不喝那種東西。」
「你不喝?那就給我喝,你不要後悔喔。」祁北喜出望外,她可以喝兩瓶耶!祁媽不準她喝,說那沒營養又是冰的,對女孩子不好。
「妳愛喝就拿去,我不會後悔的。」
「耶,謝謝經理!」她千謝萬謝,真的太開心了。
當她退出經理室,一轉身從門縫中瞥見韋子孝咧開了嘴,露出他的大白牙。
一個她以為不會笑的人--竟然笑了!
又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不想出去的,就留在公司里吃自備午餐,或外送的便當。
祁北選擇在辦公室用餐。何必為了吃頓飯把自己弄得汗流浹背?外送的便當都是她愛吃的大塊誹骨、大支雞腿,才六十塊一個又附養樂多,有免錢的冷氣可以吹還兼和同事打屁聯絡感情……唉呀,好處數都數不完呢。
就像現在,一撮女生圍在一起吃飯聊天,嘻嘻哈哈的,彷佛回到高中的少女時代。
「妳們要注意喔,結婚以前除了要去做健康檢查,確定雙方沒有遺傳疾病之外,還要考慮姓氏的因素。」原來是泡芙又在發表她的高論了。
「此話怎講?」女生只要提到結婚,無不眼楮一亮。
「話說有個姓鄒的女人,嫁給了姓胡的做老婆……」故意停下來。
「那怎樣?」
「那中國女人結婚後不都要冠夫姓嗎?」又在賣關子了。
「是啊,妳快說嘛。」
「姓鄒的嫁給姓胡的,妳念念看嘍!」
「胡、鄒,『胡謅』,那不就成了胡說八道的意思了?」
「就是啊,妳們說能不謹慎嗎?」
「對耶,好好玩!我們想想看還有什麼?」
腦力激蕩之下,唐宋、柳丁、夏劉(下流)、夏陳(下沉)、余範(虞犯)、盧余(鱸魚)、陳皮、賴皮、牛皮、朱羊……紛紛出籠了。
大伙兒笑得東倒西歪!
祁北一面笑一面想道︰他姓韋,她姓祁,湊起來就是「韋祁」。
圍棋,是國粹耶。
她不禁瞄了經理室一眼,奇怪那人怎不出來和大家一起抬杠呢,泡芙不是說他會同大伙兒說笑嗎?
祁北有寫日記的習慣,昨晚她照例用文字記錄一天的點滴,寫著寫著,她突然發現自己錯得有夠離譜。
她粗心地把訂單上的資料打錯,檢查時又沒有發現錯誤,還小人地以為韋子孝存心找碴;然後是她識人不清,以為他是個不笑的男人,接著是不小心把給他的養樂多給掉了,害她偷看到他的牙齒。
最後,她的結論是--她沒有自以為的那麼聰明,而韋子孝也不如她所想的那麼討厭。至少他會笑,而且笑得還不難看。
另外她也不情願的發現,她原本豁出去了的決心,已因楊皓的意外示好而松動。表面上她按照計畫接近韋子孝,但潛意識里她卻希冀暑假一過什麼事都沒發生,這樣她對小扮也算有所交代,等她解除任務恢復自由之身後,便可名正言順地接受楊皓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