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封應豪會滿懷不屑的這樣想,但……他皺眉望向正扛著堆柴火進柴房,全身上下毫無防備,擺明"要取我性命?隨時歡迎!"的男人,只好打消這樣的揣測。那男人,根本不打算為求活命而搖尾乞憐。
"唉,真煩!"封應豪伸個懶腰倒向野地,決定暫且放過這個問題──反正主控權掌握在他手里,他多得是時間作決定。
清新草香哄得封應豪進入夢鄉。一頓假寐後,轆轆饑腸吵醒了他。
睜開眼,望見皇甫少泱一手面餅、一手肉湯的往臨溪竹屋走過夫,他的精神立刻來了,矯健的一躍而起,跟上前去。
前幾天,他因著好奇,尾隨皇甫大嫂進竹屋,當場被滿屋子栩例如生的各式雕作震懾得動彈不得。
"驚人吧,你大嫂可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偉大雕師啊。"
心知無聲無息來至身後的定是皇甫少泱無疑,封應豪連驚訝都懶得假裝,只顧發問︰"皇甫大哥,你看大嫂會不會願意將那件老虎雕像送給我?"
那時,皇甫少泱呵呵一笑,"這你得親自問她才行。"
一想到這里,封應豪算算這些天還不曾跟大嫂打過照面,沒機會提這件事情,決意要把握今天才行。
一進到竹屋里,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思索如何跟尉遲楠討那件老虎雕像的封應豪,差點撞上杵在門內的皇甫少泱。
怎麼了?封應豪微踮起腳尖,從皇甫少泱肩上望去,只見尉遲楠專注的一手鑿、一手斧,正雕刻著。
不過是在雕只鳥而已,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然後,他發現情況不對。
尉遲楠的模樣比他記憶中的憔悴許多。他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仍是上回見面時的那件,再看皇甫少泱一臉憂色,當下明白她八成在這消磨了好幾晚。
但這應該還好吧,想他練武練至興頭上時,還不是這副沒日沒夜的瘋狂勁。
封應豪滿懷不解的回過頭,卻見皇甫少泱的臉色越發凝重。
"阿楠,你已經四天沒吃沒睡了,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待會再雕可好?"
听著皇甫少泱的柔柔勸誘,封應豪暗暗取笑昔日堪稱人杰的皇甫少泱,成親後居然變得十二萬分的婆媽。
搖搖頭,他心忖,假如成親會讓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完全走樣,那他甘願這輩子就這樣孤家寡人算啦。
"阿楠,回答我!"
這命令嚇了封應豪一跳。
他抬頭望去,只見皇甫少泱劈手奪去尉遲楠手里的雕刀,但她只是轉個身,從背後架上的工具箱里抓過另一把。
從頭到尾,她的眼中完全沒有他。
同一天夜晚,京城。
端王府里燈火通明,耀如白晝,川流不息的大夫、藥師、巫祝將向來肅穆的王爺府擾得吵嚷不休,形同市集。
在無數庭台水榭、回廊院落後,有一座精工打造的樓閣。樓閣里,層層紗帳後的床榻上,臥著形容枯槁、但依稀可見昔日美貌的端王妃,床畔則有一名大夫正搭著她的手腕專注的判讀著脈象。
端王妃──芊芙──半合著眼眸,昏沉的望著皺眉苦思的大夫,難得從渙散中清醒的神智猜測著到底還需多久時間,他才會承認自己跟其他人一樣,對她的病痛亦是束手無策……
芊芙滿懷愧疚的咬住灰紫色的唇。
她不該這樣數落一名為了她的病痛,在一夜間白了兩鬢的長者。喔,都怪這場敝病,它已將她著名的耐心磨得半點不剩。
但,已經有太多、太多次的失望了。無數醫者來到她床畔,傾盡一生所學,卻連她染上的是什麼樣的怪病都說不上來。有時她甚王納悶自己前世究竟是怎樣的罪大惡極,才讓今生與惡疾這般纏斗不休……
一陣猛烈嗆咳打斷了她的思緒,待她緩過氣來,才發現大夫已不知在何時被摒退,伴在身邊的是她那英挺威武的夫君。她漾出一抹安心的微笑,任由無邊無際的夢魘再一次擄獲了她。
端王梳理著愛妻曾經濃密豐厚的長發,在無意識間將長發平鋪枕被上。深黑的發絲猶如一汪海洋,深邃而魅人。
他望著那片汪洋,有些失神,腦海里千百個思緒中的一個吟詠苦最殷切的願望︰倘若上蒼容許,他甘心就這樣溺斃在那海洋里。不能同生,但求同死呵。
門外的請示聲拉回他游離的神智。
"什麼事?"他沉聲問道,雙眼仍不離沉睡中的結發妻。
"啟稟王爺,探子回報在滇境居有一對形貌極似王爺下召追捕的男女。微臣已援請大內好手,前往緝拿。"
"留他們活口,本王要親自偵訊。"
"微臣遵旨。"
夜正落下,往無止無境的黑暗墜去。小室陷落在死寂的泥沼中,潛藏于深夜里的鬼魅乘隙竄出,猖狂的拍打長窗,索討滯留人間久久不歸的魂靈。
"休想!我不會將芊芙交給你們!"他死守床前,猶作困獸之斗。
"王爺啊,您也留她夠久,該適可而止了……"鬼魅從影子里采出頭,陰桀怪笑,"將命早該絕的人強留于世,只是延長她的痛苦。"
"住口、住口!"他抽出早備在床邊的寶劍,瘋狂般四處亂掃,高聲怒吼︰"滾!到別處去找你們的替死鬼!賓!"
表魅稍稍退卻,但仍不死心,不住搖撼著早上了沉重大鎖的堅實木門,直到第一聲雞啼報曉方才突兀散去。
木門內,戒備了一整夜的端王掰開僵麻的指,卸下寶劍,渾身冷汗,跌坐床榻。
良久,他掀開棉被鑽進妻子身側,盡可能靠近她的體溫,尋求耶一點點安慰。
可他心底明白,這安慰再也握不了多久──倘若他不盡快取得緋龍杯的話。
第九章
封應豪鼓起勇氣嘗了口鍋里藥汁。
嗯,好像有點熬過頭,味道實在是……難以形容。
他憋著一張苦瓜臉,將藥汁倒進碗里,捧著碗走入竹屋。
竹屋內,已多日不曾好好休息的皇甫少泱見是封應豪進來了,忙撐起疲累已極的身體走過來。在他身後,尉遲楠仍著魔似的埋首雕刻,渾然不覺周遭變化。
"辛苦你了。"接過陶碗,喃喃道了聲謝後,皇甫少泱轉身守在尉遲楠身側,把握她雕刻時的每一個空檔,將藥汁一匙匙喂入她口中。
封應豪雙手抱膝坐在竹屋角落,旁觀這原應甜蜜,卻只讓他背脊發寒的一幕。
皇甫大嫂好像瘋了,她眼里只有雕刻這一件事情而已。這一個多月來,她吃、睡都不正常,整個人瘦了好多,衣衫松垮垮的掛在身上,虛弱得風吹就倒。
但她的眼楮……那眼楮閃著詭異的神采,與其說是狂熱,更像是……著魔!
封應豪背脊一涼,不敢再看,忙掉離目光,轉換觀察對象。
皇甫大嫂之所以能撐到現在,完全歸功于有個喂她吃食、強逼她睡,天天炖滋補藥材佐餐的丈夫。然而隨著妻子每況愈下的健康情形,皇甫大哥也垮了一半,真不知萬一大嫂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做丈夫的該要怎麼辦……
娶個身負絕技的女子就要吃這等苦頭嗎?
封應豪不敢苟同的搖搖頭,暗道"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的的確確是真知灼見。
而後,他將目光落到周遭橫七豎八擺了一地的雕作上,再一次不解的攬起眉。
皇甫大嫂老是說︰"感覺不對。"然後就像被鬼附身般一塊木材換過一塊的拚命雕刻著。但在他看來,這些雕作每一件都跟活的沒兩樣,只不過差了一口氣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