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看你還能往哪跑……"男子們圍住她,眸子里盛滿狩獵中的嗜血瘋狂。
尉遲楠跌坐野地,雙手拖著身體勉力拉開與男子們的距離,但不屬于她的呼吸听來卻是越來越近。
"唉,誰教你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呢?'木南'姑娘。"
她猛一回頭,原來是古老爺。
"放開我、放開我!"掄起雙拳,死命踢腿,被男人扛在肩上的尉遲楠徒勞無功的掙扎。
"你就省省力氣吧。"前頭的古老爺說著風涼話,"橫豎你早逃不掉的。"
是嗎?尉遲楠深吸口氣,從懷中抽出從未離身的雕刀,用力一戳!
男人一聲慘叫,手一松,將她摔得頭昏眼花。她奮力眨著雙眼,好不容易看清楚逃亡的路線,卻趕不及逃跑就被人一巴掌甩到地上。
"我得說你的努力讓我印象深刻。"清冷月光下,古老爺的笑容猙獰可怖,"但我已沒耐性陪你游戲下去。"
會被殺!看清對方眼底的殘酷,尉遲楠握緊雕刀,決定拚著一死也不讓他們全身而退──
"啊!"、"啊!"慘叫過後,兩名男子登時了了帳。
"誰?"古老爺厲聲喝問,前方原本萬分寂寥的古樹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白衣青年。
似是明白對方已注意到他的存在,白衣青年彷佛漫步在自家花園里般優閑的跨出樹影,手里把弄著一管白玉簫,俊秀的臉龐泛著淺笑,"久違了,神屠子。"
迸老板眯起眼,認出來人,曲起嘴角詭異一笑,"原來是你,笑書生,別來無恙?"
之後是場混戰。
尉遲楠被皇甫少泱護在懷里,身子不由自主的被他帶著飛騰挪移,眼里是四處飛濺的血液,耳邊是清脆的──她猜是骨頭碎裂的聲音。人們慘呼著倒下,就在她面前,而皇甫少泱的表情卻是她無法理解的平靜……
這定是惡夢,一場也許永不清醒的惡夢。
驟雨將尉遲楠從夢中淋醒。
她睜開眼,不明白自己怎會睡在一片荒郊野地里。支肘要撐起身體,緊箍在腰部的手臂拖著她跌回一副正散發著高熱的胸膛上。
打量那胸膛的主人的臉部半晌,終于認出這人是皇甫少泱。她還來不及瞼紅,他身上的高熱就逼退了她的羞赧,趕忙湊上前去確認狀況是否真的如她所想。
"發燒了……"尉遲楠掙月兌他緊纏著她腰肢的雙臂,將他負在背上,掙扎著逃離這一片滿地狼籍、鮮血遍灑的野地。
"沒有我的允許你可不許死,听見了沒有,皇甫少泱……"
她眨著被雨、被淚糊成一片的視線,喘著氣,拚命往遠處炊煙升起處走去。背上的男子動也不動,微弱的呼吸彷佛隨時就要斷去。黏膩的液體不斷不斷在她背上擴散,在身後留下條殷紅刺目的痕跡。
時候已接近黃昏,深朱暮色點綴著瓖滿金邊的雲絮,煞是美麗。
本來在爐灶下輕搖竹扇、看著火勢、煎煮藥汁的尉遲楠,耐不住這片美景的誘惑,終于在蟄居數日後出了房門,踏進金光閃耀的野地里。
"唉,人家都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感嘆美好的時光總是不長久,可我只覺得,所謂'物以稀為貴',就是要久久看到一次這樣的景致,才越發能感受到它的美……"她仰望長空,全副心靈都優游在那份遼闊壯美中。
驀地,噗嚕噗嚕的聲響打斷了這心搖神蕩的一刻。
"糟!藥汁莫要煮乾了才好。"她心一驚,三步並作兩步直奔灶旁,隔著袖子捧起缺了口的陶鍋倒出藥汁,一時間蒸騰熱氣沖了出來,燻得她淚眼模糊。
別過臉,抽抽鼻子,打了幾個噴嚏後,尉遲楠端起盛滿藥汁的陶碗,走進隔著簡陋木牆的另一小室。
他隱著氣息,壓下沖動,藏身陰影,遙望遠方游戲般的獵殺。
懊不該插手?他這樣問著自己,試探性的往前踏了一步──
別過去。
凝眸細辨,阻在前方的,是另一個自己。
若插手,你又將再涉足武林,復造殺業……另一個自己看進他內心,這麼說。
他一陣猶豫,頓住腳步,焦慮卻似野火燃盡了五髒六腑。
快離開吧。另一個自己催促著。你有你的承諾要履行,之後便是完全的自由。
自由……多麼誘人的魅惑……他像是中了迷蠱般,收回跨出一半的腳步。
"啊──"尖叫聲里滿是恐懼,是她。
心念比思索更快,他眨眼間掠過另一個自己,不顧那嘲弄的目光,萬般不願的迎向曾經努力避開過的命運。
然後,他淡笑著打躬作揖,宣告了"笑書生"的重現武林……
夢在無數次的輪轉段,終于停止。皇甫少泱努力撐開雙眼,映入瞳中的是牽滿蛛絲的屋梁。他掙扎的坐起,被扯動的傷口痛徹心扉,令他呼吸一窒。
他不曾後悔當初的選擇,但這代價忒也龐大。神屠子與笑書生的聲名響徹武林,武功造詣在伯仲之間,他要獲勝,自然得拚上一條性命,再加上點運氣──
木門咿呀一聲地推開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抬頭望去,見瓖在門框中的瞼孔是那位令自己在隱姓埋名五年後,自暴身份的女子。
"你醒來了啊,我才在想要不要將你叫醒好服藥呢。"看見病榻上半坐起的人影,尉遲楠彎著嘴角,露出個不自然的笑容。"菜粥已經在灶上熬著,等你把這藥汁喝完後,粥也差不多煮好了。"
仍是蒼白著臉的皇甫少泱虛弱的道了聲謝,忍著痛勉力抬起仍是顫抖的雙手接過陶碗,吹開蒸氣緩緩啜飲著藥汁。眼角余光瞥見她刻意與他保持的距離,使他再一次意識到自那夜後兩人間新產生的罅隙。
這也是他咎由自取。那夜他大開殺戒,將野地變成了屠場,她若不怕他,才是件咄咄怪事。
已發生的事無法改變,他只得自我安慰︰我救她一命,她拉我一把,很公平。
尉遲楠站在床頭,望著一臉若有所思的皇甫少泱,慢慢的斂去下,硬是扯出的笑容,無意識的把玩著袖口,顯得萬分局促。
那一晚的遭遇徹徹底底推翻了她對他的認知,面對這一個殺人如砍瓜切菜般容易的男人,她想破腦袋也不知該拿什麼話題來攀談。但話又說回來,看對方一臉凝重的表情,說不定也是懶得賞賜只字片語。
杵了好半晌,終于盼到皇甫少泱將藥汁喝得涓滴不剩,她簡直就是搶過陶碗,拔腿逃離這個不知該如何處理的局面。
"姑娘請留步。"
簡單的幾個字像是附有強大的法力,定住了尉遲楠的腳步,她只好回過頭來,"還有事情嗎?"那語氣是未曾有過的生疏。
話沖出了口,只得硬著頭皮接下去。原本打算裝作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的皇甫少泱決定不再逃避,微微頷首,示意她走向前。
尉遲楠咬著唇,遲疑了一會,實在是別無選擇,只得磨磨蹭蹭挨了過來,視線東飄西蕩沒個定處。
他亦忖度著該如何啟齒,幾乎耗費了一輩子的時光,結果還是回到最根本的問題點,"我們不再是朋友了嗎?"
"誰說的?你後悔交我這個朋友了?"她沖口抗辯,光燦的黑眸終于正視對方的存在。
皇甫少泱輕輕的笑了,醇厚的笑聲緩和了僵硬的氣氛,"我還道是你後悔了呢。"平淡的語氣將說話人忐忑不安的心情隱藏得一絲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