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少泱回禮,"另日定到府上拜訪,住到大哥嫌小弟累贅為止。"
"那就這樣說定了。"漢子點點頭,最後一次叮嚀,"千萬要小心,驃騎大將軍不是好應付的對象,大哥可不想幫你收尸啊。"
"小弟明白。"他鄭重承諾。
星夜寂寥,人已遠去,榆樹林再度恢復沉靜。
皇甫少泱仰望夜空,整理腦中思緒。
良久,他喃喃自語,"所以,這就是你不願提起的過去?所以,我可以相信你?"
永昌縣境,距京城還有兩百里。
"尉遲姑娘。"
"什麼事?"神不守舍的尉遲楠一陣驚跳,猛轉過頭看向他。
"沒什麼,只是看你似乎有些緊張……"
"緊張?像我這麼粗枝大葉的人,怎可能知道什麼叫'緊張'?"她硬是在臉上擠出笑容,抓起袖子當扇子猛揚,"只是天氣太熱,身體不大舒服而已。"
皇甫少泱瞟了眼一片新綠的山光水色,狐疑的回視她。
天氣太熱?在這種四月天?要找藉口也要挑個有說服力的來說啊。
但他不打算點破,于是順著她的話語,指向不遠處的路樹提議道︰"既然姑娘身體不適,那我們就到那邊樹下乘涼,休息一會再走吧。"
"不用、不用,今天天氣不錯,正適合趕路。"尉遲楠慌張的回絕了他,怕他反對似的率先往前走。
這下又是天氣不錯了?
皇甫少泱挑起眉,猜想她到底在擔心、緊張著什麼。
除了滅門一事外,她還隱藏著什麼樣的秘密?她到京城又是為了什麼目的?會對他的任務造成什麼影響呢?他是否該早早跟她分手,個人走個人的路?
問題如雪崩般轟然垮下,沒一個有解答。
望著走在前頭的青衣女子片刻後,皇甫少泱傲然一笑,昂首掃開所有疑慮不再猶豫,加快腳步趕上她的身影。
也罷,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倒要看看虎穴里究竟埋藏了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
然後,京城到了。
第四章
京城月夜,將軍府。
書房里,驃騎大將軍高穹正倚著矮幾,就著昏黃燈火專心讀著乓書。突然,他一陣心神不寧,當下抽出身側寶劍,厲聲喝道︰"出來!"
輕輕的一陣笑聲傳來,碎了寧靜夜色。
"深夜展書牘,將軍果非尋常莽夫。"陰影中,一片淡煙逐漸聚攏,凝結成一名白衣書生。
斑穹心中一緊,暗忖︰江湖俗諺"不是惡客不上門",這人的身法如此神出鬼沒,想必是個難以應付的角色……看來今晚可有得纏斗了。
但在不清楚對方底細前,態度還是謹慎點較妥當。于是他以平日與人寒暄的平和語調,啟口問道︰"這般深夜里,少俠踏月色而來,不知有何指教?"
"將軍,您太客氣了。"皇甫少泱一抱拳,"時候都已這麼晚了遠前來打攪,晚輩心里著實過意不去,但實在是有難題要請您鼎力相助,于是只得壯起膽子上門拜見,還請您不要推辭。"
斑穹一挑眉,看穿對方隱藏在這串客套話背後的強硬立場,也懶得再爾虞我詐下去。"不要推辭?在這深夜里登門拜訪,不管你是什麼來意,豈容得了本將軍推拒?但是──"
他跨下矮床,擎劍直指對方心窩,"既不按規矩投帖求見,也不請人引介進門,怎麼,本將軍府是閣下住所,本將軍是任尊駕呼來喝去的下人嗎?"
"將軍請息怒。"皇甫少泱迎視那寒光閃耀的劍尖,沉聲道︰"在下明白這無禮的舉動對您來說是相當嚴重的冒犯,但實在是事關重大,不得不出此下策。"
"事關重大?"高穹冷嗤一聲,"事關重大就可以擅闖府邸,那十萬火急時是不是乾脆放火燒屋,逼本將軍滾出家門應訊?"
他大步上前,劍刀咻地一聲抵在皇甫少泱頸項上,"既然你都承認自己的行為不符禮法,本將軍現下砍了你的腦袋也不算是濫殺無辜。"手上稍一施力,劍刃陷進肉里,溫熱的血液涌出傷口,霎時染紅了白衣。
皇甫少泱彷佛不曾感受到半點異樣,眼楮絲毫不眨,笑容依舊溫文,"在下的行為這般無禮,確實該殺,但將軍可否暫且按捺住火氣听在下說幾句話,之後要殺要削,全都听憑將軍主張。"
打量對方文風不動、定要求得他洗耳恭听的態勢半晌,高穹終于被挑起了興趣,冷哼一聲,回劍入鞘,"坐。"
"謝將軍。"皇甫少泱收整衣襟,端坐墊上,看那副眉宇平和、氣韻悠然的模樣,彷佛頸上仍淌著血的傷口是在別人身上一般。
這人倒是鎮定,絕非泛泛之輩。高穹眼底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贊賞,語氣仍是粗率,"現在,說說你的要事。"
皇甫少泱掏出懷中事物,"不知將軍可曾見過這塊玉?"
斑穹執起斷玉,翻來覆去查看著,忽地神色一變,閃電般揪住皇甫少泱衣襟,破口大罵︰"原來是你這毛賊將玉偷走,難怪無論我命人怎麼明查暗訪,就是打听不到它的下落。好一個渾小子啊!看你一身真功夫,不投身軍旅報效國家已經夠不長進了,居然還干起這偷雞模狗的勾當,還不長眼楮的到我跟前炫耀──"
一陣大力竄過,瞬間他手里僅剩一團虛空。
原來是皇甫少泱不知怎麼的掙月兌了他的束縛,站在兩步遠處,神情嚴肅,"何時被偷的?"
斑穹先是驚訝對方動作之迅速飄匆,繼而氣惱自己居然攔阻不住他的行動,一听這問話更是氣憤不已,"何時?你何不問問自己?"
"這很重要,還請將軍直說。"
御賜的古玉被人悶聲不響的偷走已是削足高穹顏面,這下又被這不學好的人才挑起苦澀難咽的失誤,于是他越發怒發沖冠,"想知道,就先贏了我手中寶劍。"說罷,他提劍攻去。
一時間玉簫與寶劍的撞擊聲連綿不絕,書房里人影翻飛有若飛鳥競舞,那動作之迅捷輕俏,彷佛是訓練有素的武師在廣場上套招操演一般。
二十招彈指即過,玉簫與寶劍在一陣綿密交擊後猛然相抵,凝住他倆身形。
"好身法!這樣高絕的本事,這樣雍容的氣度,沒想到卻是個雞鳴狗盜之徒!"高穹又是贊賞,又是遺憾,又是痛罵,突地撮口起哨!
尖銳的哨音撕裂寂靜,原本沉睡著的將軍府突然清醒過來,鼓聲咚咚如雨點般落下,響徹所有院落長廊,均整的步伐隨鼓聲迅速逼近書房,轉瞬就到了門外,在窗紙上映出黑壓壓的一片人影,就等將軍一聲令下。
"今晚本將軍非要你來得去不得,非要你從此乖乖學好不可。"高穹怒瞪著他,眼底是藏得深沉的惜才之心。
"將軍愛才,高抬貴手,在下永遠銘記在心。"皇甫少泱哈哈一笑,掩飾心底對他這份看重的感動,然後一拱手,"夜深不便久留,在下這就告辭,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將軍多多包涵。"
笑聲未落,人已穿窗而出飄落在屋脊上頭,幾個起落後就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同一夜稍晚,京城某座宅邸深處的閣樓里。
紗帳密密的披垂著,將深夜的寒氣阻隔在外,卻藏不住紗帳里斷續傳出的嗆咳。一名衣衫華貴的男子斜坐床畔,他的眼神溫柔,表情平靜,絲毫不透露緊鎖在心底的苦痛。
"你該服藥了。"他輕聲道,扶起女子,讓她靠坐床頭,而後手捧瓷碗,不憚其煩的將藥汁吹涼,小心翼翼的喂入她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