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又有新名單送來。湘西鳳凰的唐文夫婦在赴宴途中被人擊斃。」唐玉清又敲響了他的門,「這田甜實在欺人太甚!案親,下令吧。」
冤冤相報何時了?即使他殺了田甜,誰又能保證日後沒有人來為田甜報仇?就像當初他殺了強人頭子,卻沒有想到十年後其妻田甜會來尋仇一樣。他搖搖頭,站起身,到梳妝台旁拿了一面菱花宮鏡,放在謝幽娘枕邊。
「父親!」唐玉清再次進言,「不管是為了道義,還是為了聚賢莊的名聲,我們都有必要……」
「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他開口打斷了兒子的話,「我不想看到更多人無辜犧牲。」
唐玉清捏緊拳頭,向大廳走去。短短幾天工夫,他就遭到了諸多打擊︰朋友的背叛、未婚妻的疏遠、父親的衰老。但是他頑強地挺直腰板,不讓別人看到他所受的傷害。從這一刻開始,他決定不再听從任何人的勸導或是命令,只憑自己的大腦與眼光來行事。因此,他變得異常成熟、堅強起來,也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酷無情。
路上,又有家丁急匆匆送來一張白紙。
紙上赫然寫著︰安戲蝶中了天鷹爪,七天之後必死。
他冷冷一笑,將紙條撕成碎片。雙手一揚,碎片隨風飄落地面,像開了一地的白花。
他改變了主意,不再急于維持正義、除魔衛道,轉身拐上一條卵石小徑。盡頭,是秋憐葉與皇甫翩翩的小竹樓。
第八章
臨近天黑時的一陣勁風、數點疏雨,催落了一樹樹嫣香飄零的花兒。但見那潔白如雪的梨花雖已殘敗,猶不忍隨春歸去,借了東風的余勢飄飄灑灑,漫天飛舞;常在枝頭鬧春意的杏花依依不舍地離枝而去,與那桃色撩人的桃花一道,編織成斑斕的錦鍛,紅紅白白地鋪了一地。徑旁綠草萋萋,尚有雨水結在上頭,一發顯得青翠欲滴。
稍後,雨停風歇,暗香流動。一輪明月破雲而出,迤邐而行。行至深院的月亮門兒時,它特留殘步,投下淡淡的清輝,為倚在門旁的人兒照著一地的落花。
兩截龍紋玉掌梳分攤在掌心,左邊一截只剩了「花月正春」四字,「風」從旁月兌離,嫁與了右邊那一截。盡力將兩截拼湊起來,只是白費心機;想讓其恢復原樣,亦是痴心妄想。
皇甫翩翩垂頭喪氣地將玉梳籠入袖中,蹲子,撿了一根枯枝數花朵。一朵、兩朵……朵朵花上都有安戲蝶的笑臉;一瓣、兩瓣……瓣瓣都是安戲蝶伸出手臂摟住謝幽娘的情形。
她扔了枯枝,拾了數朵被雨水洗褪了顏色的殘花,用力將花瓣一片片撕下來。一瓣是「歡喜」,一瓣是「討厭」,及至數瓣之後,從她口里喃喃道出的「歡喜、討厭」已不知不覺地變成了「走、不走」。
「玉妹!原來你在這里!」一道人影遮住了她,「我找了你一下午!」
不用抬頭,她也知道是唐玉清。丟了手中的花朵,站起身,叫了一聲︰「玉哥。」
唐玉清興致很高,踮起腳,分開茂密的枝葉,摘了一朵尚未凋零的碧桃花,要插在她的鬢發旁。她模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開口拒絕,忐忑不安地任他將那朵她根本不喜歡的花插在頭上。他的手離了那有著數重花瓣的碧桃花,卻不忍離開她的鬢發,由上到下順勢滑至她的臉頰。頭一低,親上她那光滑的額角。
「不要!」皇甫翩翩用力將他推開。
「為什麼不讓我親近?」
「為什麼還要問我?」她勇敢地正視他,「你早已知道原因了吧?」
「我怎麼會听信那些謠言?」他再次靠近她,抓緊她的肩頭,「我只相信你。」
「少自欺欺人了!」他的手勁那麼大,分明在提醒她,他並不相信她。
「既然如此,你還裝什麼正經?扮什麼清高?已經在安戲蝶跟前賣過笑了,還在我面前立什麼貞節牌坊?」
皇甫翩翩被他話語中的惡毒驚呆了。眼前這個人真的是那個溫文雅爾的玉哥嗎?她臉上的表情起初是茫茫然的,後來漸漸地變得冷峻了,「是!是!是!我就是要在你面前裝正經、立牌坊!你滿意了嗎?」
他更緊地抓住她,渾身上下都氤氳著的可怕氣息。嫉妒沖昏了他的頭腦,令他沒有發覺她痛得抽了口冷氣。
「放開我!」皇甫翩翩怒由心生,一抬繡腿,向他的膝蓋踢去。
唐玉清中了一著,毫不在意,不容分說,執意要一親芳澤。
皇甫翩翩拼命地掙扎,鬢發散亂,碧桃花滑落。就在她四肢無力的時候,一個家丁遲疑地走過來,稟報道︰「少莊主,皇甫夫人請皇甫姑娘去偏廳用晚膳,同時莊外還有一個叫小順子的小男孩指名要見皇甫姑娘。」
唐玉清喘著粗氣,放開皇甫翩翩,甩手向偏廳走去。皇甫翩翩乏力地靠在月亮門兒邊上,調整了一下呼吸,也跟了上去。
小順子正焦急地在莊前踱來踱去,小嘴抿得緊緊的,既不回答秋憐葉的詢問,也不將唐玉清的冷淡放在眼里。一見到皇甫翩翩後,他才放松了警戒,將她拉到角落里,小聲道︰「翩翩姐,戲蝶大哥受了重傷。我不知道該將他帶到哪里去療傷,只好來找你。」
皇甫翩翩心一沉,顫聲道︰「他現在在哪里?」
「就在外面的馬車上。」
不容細想,她拔足飛奔,躍上那輛停在牆邊的馬車。
安戲蝶正躺在馬車的角落里,衣衫破爛,遍體鱗傷,早已陷入了昏迷狀態。
皇甫翩翩撲上前,搖著他的肩膀,連聲呼道︰「安大哥!安大哥!你快醒醒呀!」
可是他像不認識她似的,甩開她的手,胡亂嚷道︰「翩翩!翩翩!我要翩翩!」
皇甫翩翩心痛如絞,手足無措。驀地,她記起聚賢莊內什麼人物都有,其中不乏妙手回春、懸壺濟世的神醫,只要找出一個兩個來,就能治好安戲蝶的傷。一咬牙,硬著心腸,跳下馬車,要去找唐笑塵。
「外面馬車上的人是安戲蝶吧?」唐玉清的冷笑聲尖利而刺耳,令她身形頓住,「只有他才會讓你如此緊張吧?」
「玉清,你在說什麼!」秋憐葉見他話中帶刺,心中十分不滿。
皇甫翩翩像見了救星似的,叫道︰「娘,快去求求唐伯伯,救救他!」
「翩翩,冷靜下來,慢慢說。」
唐玉清又是一聲冷笑,道︰「秋姑姑,還是由我來說比較好。貴千金的姘夫中了天鷹爪,活不過七天了。」
秋憐葉大怒,喝道︰「唐玉清,好歹我也是你的長輩!我不許你如此惡毒地中傷翩翩!」
「娘,什麼是天鷹爪?什麼叫熬不過七天?」皇甫翩翩憂心忡忡地問母親,暫時沒有心思計較唐玉清的用詞。
秋憐葉道︰「天鷹爪是孤鷹堡堡主孫厲行的成名功夫,招式凶狠,爪上浸有劇毒。中其爪者,無藥可解,先是皮肉腐爛,七天後化為一攤膿水。你快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不會的!不會的!」皇甫翩翩被震懵了,一個勁地搖頭,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熱切地道,「娘,唐伯伯不是給過你兩顆續命丹嗎?你快給我!快給我!」
「翩翩!」唐玉清大為心痛,抓住她的手,「別再執迷不悟了!安戲蝶已經毒氣攻心,別說續命丹,就是大羅神仙也難救!」
皇甫翩翩像被推進了冰窖里,直打哆嗦,半晌才尖聲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早就巴不得他死了!即使能救他,你也不願意救的!」她用力掙開他的手,撒腿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