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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正春風 第17頁

作者︰段可染

「真的!我說的是真的!」謝幽娘急道,一雙如煙似霧的眸子含悲帶怨,惹人憐愛。

安戲蝶想說點什麼來勸慰她,卻實在沒有多余的氣力;極度疲倦地合上眼,非常非常想念那個有主見、不需要別人操心的女孩子……他的神志漸漸模糊起來。

「明天晚上我們就走。我先把唐笑塵灌醉,然後再收拾一些細軟……」謝幽娘繼續訴說著,良久才發現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原來安戲蝶已經睡著了。她悵然若失地注視著他,欺霜賽雪的柔荑輕撫上他的臉頰。

這是多麼年輕的一張臉啊!沒有皺紋、沒有斑點、沒有胡須,只有惹目的青春、蓬勃的朝氣、令人昏昏然迷醉的年輕氣息……

忍不住,她將粉臉貼在他寬厚、滾燙的胸前,喃喃道︰「師兄,帶我走,帶我走!」

安戲蝶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臂摟住她,嘴唇翕動,聲音小到只有她能夠听清︰「翩翩……」

她受了驚似的抬起頭,珠淚一串串滑落粉腮,滴在他的胸前。

當皇甫翩翩嬌喘吁吁、香汗淋灕地跑進客棧時,所有的客人都睜大了眼楮,嘖嘖稱贊道︰「今天真是有眼福,連帶著看了聚賢莊的兩位大美人。」

這話放在平時听了,皇甫翩翩定要不甘示弱地回敬兩句,但此刻,她沒有心情計較這些。隨手抓了個伙計,緊張兮兮地問道︰「安戲蝶在嗎?」

「在!在!」

「他沒事吧?」

「有事!有事!天大的喜事吶!」小伙計的話一波三折,讓人一驚一乍的,「他剛剛才回來,就在樓上的第三個房間。」末了,他又一臉艷羨地加了一句,「莊主夫人親自送他回來的!嘖,真有福氣!」

皇甫翩翩的心這才落了地。走出客棧,倚在山牆下,撥順散亂的青絲,扶正歪斜的蟬釵,撢落繡鞋上的泥塵,拉攏微敞的衣領,長長地吁了口氣。稍頃,她的心又懸了起來,因為謝幽娘還沒有從安戲蝶的房里出來。浮躁地站了一小會兒,左右腳交替了幾次,還不見謝幽娘的蹤影;順著房沿踱了好幾個來回,謝幽娘依然沒有出來;隨手折了幾枝柳條,心不在焉地編織同心結,探頭望了好幾次,都不曾見到謝幽娘;手忙腳亂地編完一個不成形的同心結,居然還是等不到謝幽娘!她輕咬下唇,忿忿地將同心結扔在牆角下,趁人不備時,翻身躍上二樓。古老的木板踏在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天窗里瀉下束束光線,有灰塵在內飛舞。第三間客房里正傳出低低的、含糊不清的聲音。

她悄悄地走過去,潤濕中指,點破窗紙,向里窺探。很快,她的下唇被咬出一道細細的白印子。她沒有看出安戲蝶受了重傷,已經陷入昏迷狀態,她只看到他伸出手摟住了謝幽娘。

離去前,她做了件很孩子氣的事︰模出袖子里的雞蛋擲向房內,因為用了全力,那雞蛋穿透窗格子,重重地摔在謝幽娘腳下,嚇了她一大跳。

第七章

聚賢堂是聚賢莊的大廳,也是聚賢莊內最富麗堂皇的地方。但見它樓台高聳、碧瓦迭迭,房檐前端飛揚著怪獸頭,明窗彩戶上鏤著精細花紋,門楣上高掛著一塊大紅色的匾額,上有三個大字——聚賢堂。兩列彩衣繡服、粉面嬌容的丫環正侍立在門前︰一隊引領新到客人前往偏房送禮道喜,另一隊則將送完禮的客人引至大廳入席就坐。

廳內的情形又是另一番模樣︰最前端擺著兩張五彩描金桌,是上席;左右下首有四五百張單桌面,是客席。席面上排列著數個黃金盤白玉盞夜光杯,黃金盤里盛著珍饈菜肴;白玉盞里滿灌清湯素水;夜光杯里斟有七分滿的葡萄美酒。賓客們按尊卑次第入座,有相識的自去寒喧;不相識的也唱個喏,聊聊閑話。一時間,嘈嘈切切、鬧鬧哄哄,單等東道主一聲令下,便將齊齊解開腰帶,拿牙筷當武器,擺出風卷殘雲的招式,將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酒佳肴,盡數收入肚中。

不多時,唐笑塵攜著謝幽娘入廳,坐了上席。大廳頓時安靜下來。人們皆望著莊主,順勢用眼角將那「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莊主夫人看個夠。

唐玉清和唐婉清兄妹陪著秋憐葉與皇甫翩翩坐了另一桌上席。秋憐葉打扮得十分樸素,盡避如此,掩不住的韻味還是從衣袖的拂動中盈出來;唐玉清不動聲色,依然謙虛謹慎、溫和體貼,似乎根本沒有將安戲蝶的事放在心上;唐婉清濃妝艷抹、巧笑嫣然,引人注目地與皇甫翩翩耍笑,盡顯小女兒姿態;皇甫翩翩情緒低落、滿月復狐疑,強打起笑臉,虛應著唐婉清,時不時地瞟上唐玉清兩眼,又因為安戲蝶的關系,特地將謝幽娘看了又看。

只見那謝幽娘梳著盤龍髻,鬢邊斜插著宮樣牙梳;薄施脂粉,黛眉修長,笑意盈盈,氣質十分高雅。絲毫看不出她與昨天那個俯在安戲蝶胸前哭泣的女人是同一個人。

皇甫翩翩心里酸溜溜的,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將眼光移至唐笑塵的臉上。

唐笑塵已經不年輕了,但氣勢非凡。他生得鼻似蛟龍,燕頷虎須,八尺長短身材,眉目間隱隱透出猛獸的氣息。

英雄美女,羨煞旁人。

唐笑塵把盞,說了幾句套話,向客人們敬了安席酒。這時,大家才敞開食嗓,把酒言歡、劃拳行令,吃將起來。

唐婉清興高采烈地四處顧盼,忽然奇道︰「戲蝶哥哥怎地沒來?」

皇甫翩翩正在夾一塊雞翅,聞言一呆,雞翅從筷中跌落盤內。

唐玉清眼明手快,重將那塊雞翅夾入皇甫翩翩的碗里。

皇甫翩翩羞愧地道了聲︰「多謝。」正欲夾起雞翅,秋憐葉從旁邊伸過筷子,搶先將雞翅夾了出來,送進唐婉清的碗里。

唐婉清叫道︰「秋姑姑,你這是做什麼?」

「將雞翅給要過門的姑娘吃,這是哪門子的道理?難道想要她遠走高飛嗎?」秋憐葉笑道,「只有未定親的姑娘才能吃雞翅哪,好早早地尋個婆家。」

唐婉清俏臉飛紅,將雞翅夾入秋憐葉的碗中,心里喜滋滋的,嘴上卻不依不饒地嚷道︰「人家才不要婆家呢!」

唐玉清呆了半晌,心里五味雜陳;而皇甫翩翩根本就不敢抬頭。

在一派歡聲笑語中,未能開顏的除了他們二人,還有壽星唐笑塵。盡避一切和預料中的一樣喧囂熱鬧,但本質完全不同!今日來赴宴的大部分都是些無名小輩,他的至交好友多數因為要事在身,只派了門下弟子前來道賀。疑慮重重地吃了謝幽娘敬的一盅酒,還是不放心,叫過唐玉清,細細叮囑一番,無非是些提高警惕、加強防衛的話。唐玉清一一記在心里,自去吩咐下人不題。

謝幽娘松松軟軟依偎著唐笑塵的肩膀,斟了一盅酒,先自行喝了一小口,再遞與唐笑塵喝一口,這般來來去去,喝了四五次,才將一盅兒酒喝完。任唐笑塵如何英雄氣長,也不免骨肉通酥,像雪獅子向火,盡化于溫柔鄉中。

正值酒酣耳熱之際,闖進來幾位不速之客。領頭的是一個四十余歲的婦人,面如滿月,紅唇艷艷,親切的笑容里隱隱透著威嚴;另兩個隨從模樣的青年抬著一個大櫃子,跟隨在後。那櫃有兩尺寬,四尺長,三尺高下,花梨木制成,朱紅漆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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