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翩翩對著桃紅施了個禮。桃紅卻完完全全地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桃紅,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皇甫閑人將手中的折扇一收,搖頭晃腦道︰「趕快給這位小娘子賠個禮。」
桃紅冷笑一聲,充滿敵意地望了皇甫翩翩一眼,道︰「無聊!這種事你也要管?」
皇甫閑人右手執扇,往左掌心一敲,道,「當然,越是無聊的事,我越喜歡管!」
「不礙事。」皇甫翩翩沖著他感激地一笑。
「對寡廉鮮恥的人來說,當然不礙事!」桃紅又是一聲冷笑。
「想喝點什麼酒?」何月香打了個圓場,向皇甫翩翩問道,「燒酒還是甜酒?」
「隨便來一點吧。」皇甫翩翩勉強一笑。
何月香很快叫酒倌為她上了一瓶江米酒。拿起酒瓶,斟了一小杯,正要喝,只听桃紅又道︰「春將暮,滿地殘花敗柳!」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殘花敗柳」四個字從桃紅的舌尖跳出來,尖銳地向皇甫翩翩刺去。
小順子的雙眉一皺,成了個「一」字,「翩翩姐?什麼是殘花敗柳?剛才有個騎馬的公子在這兒喝酒時,桃紅說你是殘花敗柳,還說什麼你和安大哥有一腿,現在她又說‘滿地殘花敗柳’,難道你是‘滿地’嗎?‘滿地’是你的另一個名字嗎?‘有一腿’又是什麼意思?」
他的語氣充滿了孩童的好奇,並無特別之處,產生的效果卻比千鈞巨石激起的波浪還要大。皇甫翩翩只覺得心里悶得難受,就像大冬天里淋了雨,被濕漉漉的棉衣裹著一樣,又冷又重。她的手直哆嗦,酒杯「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白瓷,旋轉著,慢慢停了下來。
難怪唐玉清會那麼匆忙地趕回去,他一定是打算去找安戲蝶或者她來確認事實!
但願唐玉清還沒有遇見安戲蝶,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懵懵懂懂地站起來,提起裙腳,飛快地向外跑去。但願還來得及!
馬跑得太快,酸風直射眸子,眼淚似乎要奔涌而出。唐玉清內心的諸多疑問也像這淚水一樣急于找到發泄的途徑,其情之急切,勢如月兌韁野馬,絕非人力所能束縛。他多麼希望能早點見到安戲蝶或者皇甫翩翩啊,只需要他們一個否定的眼神,就能證實桃紅所說的話只不過是譫語妄言而已。
天從人願,在聚賢莊的粉牆外,他橫轉馬頭,攔住了安戲蝶的去路。
安戲蝶懶洋洋地望著他,眼里沒有任何表情。
他反倒躊躇起來。跳下馬,橫執著寶劍,不知該如何啟齒。他自認為安戲蝶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他應該無條件地相信他才對,怎麼能夠因為听了一些蜚短流長,就動搖自己的信念呢?然而,不安和懷疑像無數只蟲子一樣咬嚙著他的心,使他再也無法阻擋亟待得到解答的問題月兌口而出︰「你對翩翩……做了什麼?」
他還真年輕!安戲蝶望著唐玉清那張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的臉,有些走神。他已經二十七歲了,而唐玉清才二十二歲,對于與自己同齡和比自己年紀小的人,他一向不大看得起,更別說把他們當成朋友。至于唐玉清一廂情願地認他為知己,除了讓他覺得有些費解之外,剩下的便全是可笑了。他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但是這種想法又豈是未經歷過苦難的唐玉清所能理解的呢?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他輕描淡寫地將實情一言以蔽之。
唐玉清渾身的血一起涌上了頭。安戲蝶的話猶如晴天霹靂,殘酷地打破了他的兩個夢︰對愛情生活的憧憬和對溫暖的友誼的向往。他捏緊劍柄,牙齒咬得格格響,眼里的痛苦、嫌惡、屈辱達到了極點。在滿腔仇憤的驅使下,他渾渾噩噩地拔劍出鞘,將全身的功力運用在右手上,恨恨地向安戲蝶的左胸刺去。當他發現安戲蝶並沒有閃避的意思時,想收勢已經來不及,只能硬生生地將劍尖向上移了半分,正正刺在安戲蝶的肩膀上;劍抽出時,艷麗的、驚心的血在劍尖凝聚、滴落。
安戲蝶連退了幾步,吐出一大口鮮血,臉色慘白得可怕。
「你的心太軟了。」硬撐著一口氣,他擦擦嘴角,強笑道,「明天晚上我會帶翩翩走。」
「皇甫翩翩是我的!你永遠也別想得到她!」唐玉清的臉色比他的還難看,「還有,請你馬上離開岳陽,否則,休怪聚賢莊的人對你不客氣!」
「能得到聚賢莊的眷顧,真讓我受寵若驚。」安戲蝶輕咳一聲,慢慢道,「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將翩翩帶走。」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唐玉清鋼牙緊咬,寶劍在手中發出嗜血的錚錚聲,一種被欺騙的、難以忍受的痛楚在胸口擴散,越來越大,大到讓他看不清今後的路該往哪個方向延伸。
安戲蝶被他這種大惑不解的質問深深地觸動了,幾乎有些痛心起來,張開嘴,想說點什麼,終究說不出來,舌頭似乎有千斤重,休想抬得動。正在這時,一個溫柔而急促的聲音傳了過來︰「師兄,你怎麼了?」原來是剛回轉聚賢莊的謝幽娘听到動靜,又踅了出來。她滿臉驚慌地跑到他的身邊,尖叫一聲,幾乎要暈厥過去。
「不礙事。用不著擔心。」安戲蝶柔聲回答。說罷,用右手捂住左肩,踉踉蹌蹌往客棧走去。
唐玉清倚著牆壁緩緩蹲下去,眼角,竟也滴下了兩滴虎淚;心頭,比水還涼、比冰更冷。
謝幽娘勉強沒讓自己倒下去,柳眉微蹙,看看安戲蝶,又看看唐玉清,一跺足,追上去,顧不得避嫌,強忍住惡心,攙住了安戲蝶的胳膊。
回到房時,安戲蝶已經有些頭暈目眩。
「師兄,你怎麼樣?」謝幽娘關切地問道。她根本不敢看他的傷口。
「不要緊,我有上好的金創藥,就在牆角的箱子里,你幫我拿一下。」安戲蝶解開了衣襟,看到那貫穿胸背的劍孔,也不免有些後怕。假如唐玉清下手再狠一點……不!沒有假如!他算準了唐玉清一定會手下留情,否則他絕對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和皇甫翩翩的未來作賭注。
謝幽娘將金創藥遞了過來,當看到他胸前的傷口時,不由骨軟筋麻,腸胃翻騰,再也控制不住,跑到牆角大吐特吐起來。
安戲蝶苦笑一聲,拿了藥敷在傷口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眯細了眼楮。隨便撕下一條衣帶,草草包住傷口後,他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挪移到床上,沉重地躺下去,趁著神志還算清醒,他瞥了一眼嘔吐完畢、正在旁邊暗暗垂淚的謝幽娘,費力道︰「小師妹,對不起,我忘了你見不得血。」
謝幽娘啜泣著,在床邊坐下,拿了自己貼身用的香帕,替他擦拭血跡。胃里嘔空了,看到血,也就沒有先前那麼難受了。
「疼嗎?」她柔聲問道。
安戲蝶心里掠過一絲柔情,微微搖了搖頭。
謝幽娘的手透過香帕撫模著他的肩膀,他的胸部和胳膊比以前還要強壯。一波突發的、愛戀的狂潮在她的心湖掀起,沖得她頭昏腦漲。微微張開檀口,她顫聲道︰「師兄,帶我走吧!」
「傻瓜,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安戲蝶根本就以為她說的是玩笑話,揮揮手,道,「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