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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正春風 第14頁

作者︰段可染

皇甫翩翩根本沒听清她的話,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腦子里塞滿了有關私奔的種種狂想。迷迷糊糊地回到竹樓,她才有機會將袖子里的東西拿出來看,原來真的是個雞蛋,又大又圓,而且因為過節,還特意涂成了紅色。紅得那麼耀眼,那麼喜慶。她雙手捧著它,真不知怎麼做才好。抱在懷里,嫌小了;枕在臉下,太硬了。吃掉?那是萬萬舍不得的。唉,她又喜又憂地將它貼住臉,真想和它貼心巴肺地親熱親熱。

秋憐葉是三月四日傍晚到達聚賢莊的。自從丈夫皇甫立遠去世後,她很少離開听谷。若不是擔心翩翩,她真不願意再在江湖上拋頭露面。如今,她又站在竹樓前了,涌上心頭的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瞧這竹樓,和二十年前她住的竹樓並無甚區別;而她,一眨眼的工夫,就由一個黃毛丫頭變成了半老徐娘。嚇!時光真是無情,任誰在它面前都是無可奈何的!

所幸,上天待她不薄,賜給她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論模樣,百里挑一,是她年輕時的翻版;論脾性,剛柔並濟,和皇甫立遠一模一樣。這女兒,是為了延續他們的生命與愛情才出生的,她真恨不得能掏出心肺來愛她寵她。所以,為了女兒能有一個好歸宿,她早早就尋了個好親家;為了女兒能和未來女婿兩情相悅,她又頻頻制造機會讓他們單獨相處。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于欣喜地發現女兒身上有了變化。瞧她那患得患失、魂不附體、對著個雞蛋也能看上大半天的痴模樣,就知道她的確是在愛了。以前她還擔心女兒對唐玉清有的只是兄妹之情,現在看來是她太多慮了。

秋憐葉自顧自地開心,卻造成了皇甫翩翩的困擾。在她的面前,本來還有走和留兩條路可供選擇,秋憐葉的出現,把兩條路都堵死了︰她既不能撇下母親跟著安戲蝶私奔,也不能忘記安戲蝶而違心嫁給唐玉清。世事難料,誰想得到生她養她的母親,她最尊敬最親愛的母親,居然會害得她無路可走呢?

「如果遇到什麼難題,一定要來找我。我就住在聚賢莊對面的客棧里。」耳邊驀然想起安戲蝶臨別時和她說的話。他應該能想出解決的辦法吧?好想馬上見到他……

她信步走下竹樓,又不知不覺地走出了聚賢莊。那對面果然有一家客棧!磨磨蹭蹭地走過去,探頭探腦地瞧了一番,並沒有看到安戲蝶的影子,又不敢向旁人詢問,只好掃興地往回走。

「你是來找我的嗎?」一聲輕笑自她身後響起。

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聲音,緊張得心跳都漏了兩拍,不過,她還是嘴硬地回答︰「我只是經過。」

安戲蝶上前兩步,攔住她的去路,道︰「你別老低著頭呀。」俯身看著她,他的嘴角泛起一絲邪笑,「我給你看樣東西。」

皇甫翩翩這才略略抬起眼簾,看著他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來。

呀,原來是她的龍紋玉掌梳!

她又羞又惱,到他手中去搶奪;他卻故意逗她,不肯輕易地將梳還給她。

叮鈴鈴……一輛華麗的香車在聚賢莊門口停了下來。謝幽娘在奴婢的攙扶下走下馬車,緩緩回過頭來,眼波不經意地流動,看到安戲蝶時,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安戲蝶的笑凝固在臉上,一股比他想象中還要大的力量擊中了他,恍若隔世。良久,良久,他都不能回過神來。直到謝幽娘向他走來,一個被他壓在心底最深處的稱呼掙扎著進出來︰「小師妹?」

龍紋玉掌梳「啪」的一聲跌落地面,斷成兩截。

第六章

是夢吧?

若不是夢,怎麼會和夢中所見的情景一模一樣?

是鬼魂吧?

若不是鬼魂,只能相約來世的人怎麼可能出現在今生?

不!這不是夢!這不是鬼魂!

站在眼前的是個活生生的人!可以觸模可以依靠,並不會像夢中那樣飄然遠逝,更不會像鬼魂那般渺茫難期!

謝幽娘緊緊地抓住安戲蝶的手,氣咽喉堵,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淚眼矇中,將他看了又看,端詳了再端詳,一遍遍提醒自己,這真的不是夢!

安戲蝶並不想哭,可是止不住,兩行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流下來。在謝幽娘的面前,他變得傻乎乎的,簡直弄不清楚在心頭翻滾的究竟是極度的狂喜還是刻骨的悲哀。他任由她將他牽到聚賢莊的偏廳里去,像踩在雲堆上面似的,飄飄蕩蕩,悠悠忽忽,不敢置信。模模糊糊中,他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那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在偏廳分主次坐定後,一個眉清目秀的丫鬟奉上兩杯茶,一杯龍井,一杯苦丁。前者用來待客,後者是專為莊主夫人準備的。

直到這時,安戲蝶的魂魄才回到軀殼里,鎮定下來後,思路漸漸清晰起來,但依然說不出什麼話,只輕輕地問了一句︰「小師妹,你好嗎?」

就這一句話,牽惹出多少如雲煙般紛亂的前塵往事!謝幽娘的記憶像一眼泉水汩汩地流動起來。那個已化成灰燼的小村子立刻恢復了它的原貌,寧靜安謐地佔據著郴州邊緣的一角。她梳著兩根小辮,穿著玄色花袖襖,系一條半舊的五色梅淺紅裙子,正躡手躡腳地走近書房,躲在門背後向里窺視。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師兄又在睡覺!這個師兄呀,真是屢教不改,平日里生龍活虎的,偏偏一拿起書本就犯困!

她拿捏著喉嚨,學著父親的模樣重重咳嗽了一聲。

他居然毫無反應。

她干脆大踏步走進去,搖著他的胳膊,連聲叫道︰「師兄,醒醒!快醒醒呀!」

師兄不甚情願地撐開眼皮,黑黑的眸子里盛滿了睡意,「小師妹,又要罰了嗎?」

「嗯。」她故作嚴厲地哼了一聲,「不過,如果你能背出爹爹昨天教的詩,我還可以考慮考慮從輕處置。」

師兄眨眨眼,道︰「師父教的我不記得了,可是小師妹說的話我都記得。」

「哦?說來听听。」

「大前天,小師妹說‘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前天,小師妹說‘流光容易將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昨天,小師妹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瞧,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哪!你還要罰我嗎?」

這幾句話都是她在懲罰他的時候說的,沒想到他記得這麼清楚。她心里樂滋滋的,抿嘴笑道︰「當然要罰。不過,不是拿戒尺打掌心,而是罰你替我摘一朵最好看的映山紅來做竹子花。」

他拿她的玩笑話當了真,果然冒冒失失地爬到半山腰去摘映山紅,結果踏空了一塊山石,差點兒墜下山來。

她嚇得魂都飛掉了,他卻興高采烈地跑下來,臉上全是汗,手心里還抓著那束差點要了他的命的花。

這花來得多麼不容易呀!她決心找一枝最女敕的竹子來襯托它。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她終于找到了一枝水綠色的女敕竹。當竹子花完成的時候,她回眸笑道︰「師兄,好看嗎?」

然而,站在她身後的並不是師兄,只是一個陌生人。這人穿著一領玄青剪絨襖子,頭戴逍遙一字巾,笑嘻嘻道︰「今天晚上,我會到你家去迎親。」

她櫻唇微翹,露出一絲絕美的微笑,並沒有把他的話當一回事,輕輕巧巧地經過他的身旁去找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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