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掉蓮子心後,回到廚房,往砂鍋里放上一勺水,依次加入蓮子、銀耳、紅棗、白糖,用炭火慢慢地熬,漸漸地,熱氣升上來,香味一縷縷從鍋蓋上的小孔里泄露出來。最後,再在濃濃釅釅的湯面上撒上一把果料兒,一鍋誘人之極的銀耳蓮子湯就大功告成了。將湯端上桌面,揭開鍋蓋的那一刻最令人期待,白煙裊裊,香氣撲鼻,呈透明色的銀耳像一株枝椏繁密的樹,在沸騰中開出紅紅的棗子、白生生的蓮子和甜絲絲的果料兒來。
小順子長胖了,桃紅更豐滿了,姬姑姑贊不絕口,連整天守在自己房里、坐在小蒲團上念經的老夫人的胃口也好轉了,以前,姬姑姑給她送去的托盤上只有一碗清粥,現在有湯有菜還有飯。而安戲蝶呢,心醉神迷之外還感到驚異,誰能想得到這樣香氣四溢暖人心肺的湯居然是出自一個嬌滴滴的女子之手呢?湯這麼美味,身邊的人如此貼心,生活這麼美好,簡直像一場夢般令人不敢置信。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開始尋找她、跟隨她、圍繞她,每天早晨,他都不能自抑地打開後窗,側立一旁,偷偷地欣賞正在窗前梳妝的人兒。臨睡前,這種情不自禁的行為又令他惱怒不已。于是,在她的面前,他總顯得格外冷淡、粗暴、喜怒無常,惟有這樣,才能掩蓋在心底里暗暗滋長、涌動的柔情蜜意。可這一天,他又沒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大大地得罪了她。
當時,午後的陽光漫不經心地從窗外射進來,為收拾得極其精雅的書房鍍上了一層金光;兩杯郁郁蔥蔥的茉莉花茶放在臨窗小幾的兩端,泛著幽幽的光;古銅香爐內新添了心字香,輕煙繚繞。若不是那粗獷的廣玉蘭樹投下凝重的影子,幾乎感覺不到時光的流動。
皇甫翩翩坐在幾前,擺弄著文房四寶;他斜靠在對面的小坐憩上,津津有味地捧讀一本書。記不清是從哪一天開始的,他們倆有意無意地養成了在書房里消磨時間的習慣。
皇甫翩翩有些心浮氣躁,因為已有好幾天沒有收到唐玉清的信;見不著信,思念似乎也隨之減少了。這是當初她決定來這之前意想不到的。
「玉哥!玉哥!」
心頭,有意識地念叨著這個名字;筆下,勾勒出一個個不成形的字;抬眼處,是手捧書卷的安戲蝶︰劍眉入鬢,鼻梁挺直,嘴角微抿,似笑非笑,那模樣很純淨、很美好。忽然,他那雙好看的眼楮從書本上移開,斜斜地對上了她的眼光,令她困窘不已。隨手拿起一本書,舉得老高,裝模作樣地看起來,順便遮住了漲得紅通通的臉蛋。
可是安戲蝶不饒她,從桌那邊探過身來,要將她瞧個究竟;而她,只好佯裝不知,低下頭俯身在桌子上,一動也不敢動地趴著。
蟬鬢上斜插著一把龍紋玉掌梳,梳上有隱隱約約的楷體字。安戲蝶湊得更近,想看清楚上面的字,冷不防地,一股誘人的幽香從雪白的脖頸和圓潤的雙肩之中升上來……他的眼光漸漸灼熱起來,胸口熱浪滾滾。受了蠱惑般,他沖動地俯子,將唇印在她的頸間,想以此獲取清涼。
皇甫翩翩一驚,猛地抬起頭來,正好撞上了他的下巴,痛得他直抽冷氣。這陣痛還未平息,臉頰上又遭了重重一摑。皇甫翩翩的眼楮里能冒出火來,揚起的右手停在半空忘了收回,直到嘴皮子快要咬出血來了,她才轉身跑出書房。到現在為止,都不曾搭理過他。
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原本過得飛快的日子,在皇甫翩翩看來,就變得沒有盡頭了。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安戲蝶,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回想起那個溫暖的午後,以及曾在脖頸間短暫停留的炙熱、柔軟。天啊,她到底怎麼了?怎麼可以將這種事再三回味!她簡直有些痛恨自己了。為了盡快地忘卻這件事,她開始向姬姑姑學習織布、績麻、煉丹、制藥,還吃點小酒。
桃紅卻恰恰相反,恨不得能把時間留住。十天時間眼看著將盡,她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下手,被褥下的小瓶子都快捂得發燙了。而那一天,她無意中看到了書房里的一幕,也清楚地看到了安戲蝶眼中閃爍的,不由又驚又急。她隱隱覺得會發生某些變故,而她必須在變故發生之前抓緊安戲蝶,終于,在離開小洲的前一天傍晚,她溫了一壺美酒,摻入不可告人的秘密,向安戲蝶的房間走去。路上,又踫到了姬姑姑。
姬姑姑笑著,不經意地彈了一下指甲,淡淡的白粉射入桃紅的口鼻,使她漸漸失去了知覺。
姬姑姑笑得更愉快了,眼楮眯成了一雙彎月。這彎月睜開的時候很敏銳,能夠迅速地捕捉到事情的根本,比如桃紅的春心泛濫、皇甫翩翩的苦惱、安戲蝶的掙扎。什麼都瞞不住她。托著桃紅的酒,她樂滋滋地道︰「他好不容易有了中意的人,我怎麼能不好好地幫他呢?」
只不過吃了姬姑姑的一小杯酒而已,怎麼就熱成了這個模樣!皇甫翩翩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里暈乎乎的,身體輕飄飄的,簡直能飛起來!只是太熱了,褪到全身只剩下一件單薄的褻衣,還是熱得不得了。索性爬起來,赤著腳走出門,迎著徐徐微風,來到八角亭里。將臉貼在冰涼的丹柱上,還是不解熱,心反而跳得更猛烈,仿佛能從胸腔里蹦出來。有一種需要越來越迫切越來越強烈,這需要也許是水,也許是酒,也許是人,啊,不管是什麼,只願能澆熄她渾身上下熊熊燃燒的火!
頭痛欲裂,五內俱焚,她不由自主地申吟起來,有一扇窗子應聲打開了。她搖搖晃晃地朝那兒走去。
安戲蝶立在窗前,一臉的驚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從月光中走來的皇甫翩翩,像一個誤謫人間的仙子,雲鬢蓬松,眼神狂亂,小嘴微張,稍有些零亂的衣衫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渾身充滿了靈氣和誘惑力。
來不及發問,她已經伸出柔軟的手臂,纏繞住他的脖子,將發燙的臉頰貼近他的臉頰,濕潤的嘴唇在上面溫柔地滑過。
「你在干什麼!」他的喉嚨里逸出沙啞的低語聲。真要命!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她傻傻地笑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更努力地向上攀爬,更用力地擁緊他,恨不能溶化在他身體里。
一定是吃了藥!他立馬就判斷出來了。然而,怎麼辦?他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腦海里,唐玉清的影子一閃而過。氣喘吁吁地推開她,來不及喘息,她又像水蛇一樣纏繞過來,一手摟住他的脖頸,一手按住他的頭,讓他的唇緊緊覆在她的唇上。
「天!」他再也抵抗不了那柔軟與甜蜜,毫不費力地將她抱入房內。佔有她!佔有她!這個念頭發瘋了似的佔據了他的腦海。終于,他覆身壓住了她。
什麼良心道德,什麼戒律清規,統統拋諸腦後。在情天恨海里,他只是個自私的人。糾纏中,不知道是誰先解開了誰的衣裳,他只知道,為了這團火,他願意被焚燒成灰燼。
第四章
「玉妹,假如有來生,你願意做一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