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柏倫拍拍她的肩膀,要她別動怒。
她伸手讓他將她從藤椅里拉起身,原地奮力跳了好幾下後,好不容易才把怒氣給踩平。
「我不想再跟你說了,你打來做什麼?」印煒煒凶巴巴地對著手機問道,聲音頓時又抬高八度。「找我去唱KTV?!你這個沒血沒淚的男人!」
印煒煒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馬上轉頭看著聶柏倫。
聶柏倫知道她有話想說,便雙手一攤,一副隨時準備聆听的模樣。
「我是被鬼遮眼了嗎?那時候怎麼會答應和他交往?就算他當時天天送消夜和早餐給我,我也不可以被收買啊!」印煒煒大聲說道,又猛跺了幾下腳,心里的哀傷早已轉化成憤怒。
「更厲害的是——你還鬼遮眼一遮就是兩年。」他笑著說道,心里卻苦得像吃了幾斤黃連一樣。
「丁大川那家伙根本少根筋!」印煒煒抓過一張餐巾紙,憤怒地扭轉,卻用力過度到差點扭了手腕。
聶柏珍正巧在此時推門而入,睜著一對可愛圓眸,笑著追問道︰「丁大川少根筋,你干麼還和他交往?」
「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會逗我開心。以前我們出去玩的時候,摩托車摔車時,他懂得先沖到我身邊,看我有沒有事。現在交往久了,什麼體貼、關懷就都忘得一干二淨了。我們最近連話都聊不上幾句了……」
那你為何還要堅持和丁大川在一起呢?
聶柏倫的心瘋狂地吶喊著,但他只是坐在一旁,不發一語地看著她。
煒煒對她的男友相當死心塌地,再怎麼爭吵,也不曾動過分手的念頭,他又如何能火上加油呢?
況且,居心叵測、背後說人壞話,不是他的行事風格啊。
「你和丁大川為什麼會無話可說?」聶柏珍問道。
「我們本來就沒什麼共同話題,年輕時看對了眼,愛紅了眼,每天廢話三千篇都沒所謂,但是……最近就是相看兩無言。」印煒煒煩躁地抓著她的蓮蓬鬈發,泄氣地頹下肩。「老了……」
「你現在也才二十七歲啊。」聶柏珍說道。
「煒煒覺得她的心境蒼老得像七十二歲,生老病死都經歷過一回了。」聶柏倫接話道。
「還是你最了解我。」印煒煒雙手互握在胸前,雙眸閃亮亮地看著聶柏倫。「要不是我已經有男朋友,我一定倒追你!」
她黑白分明的眸光讓聶柏倫胸口一痛,他勉強擠出一抹笑,輕描淡寫地說道︰「這句話你已經說過一百次了。」
鈴鈴鈴……
印煒煒的手機再度響起,她拿起一看,先翻了個白眼,但是眼里的怒氣卻已經漸漸地散去了。
聶柏倫起身走回吧台後,知道那必然是丁大川打來的電話。
她會先發頓小脾氣,丁大川會先道歉、說些話哄哄她,而她向來不是那種會記仇或使性子刁蠻的人,所以他們很快地便又會和好如初了。
這樣的爭吵,他至少看她經歷過幾十回了。
「干麼又打來?」印煒煒對著手機大聲說道,目光無意地對上聶柏倫,便吐吐舌頭對他扮了個鬼臉。
聶柏倫回以一笑,印煒煒卻已經逕自低頭听著電話,唇邊的笑意也慢慢地甜蜜了起來。
聶柏倫低頭整理桌面,等待著她待會兒開心地沖到他面前。
丙然,在印煒煒掛完電話之後,她的笑聲就飄到了他耳邊。
「算他有點良心,說不去唱歌了,把要把打算唱歌的錢捐給慈善團體。然後,他待會兒要過來帶我去吃飯——」印煒煒對他一笑,轉了個圈,花裙子像盛開一樣地飛舞了起來。「我先去補妝了!」
「煒煒真好,一下子就把傷心的事都拋在腦後了。」聶柏珍眼眶紅紅地小聲說道,此時已經從王婆婆那里知道了文姊過世的事。
「她必須強迫自己如此,否則她會瘋掉的。你忘了她說過社工經常做不過三年嗎?有心想做事的人,路原本就要走得比別人辛苦些的。」
「哥,你真的很了解煒煒呢。」聶柏珍看著哥哥,咬著唇難過了起來。
「我們只是好朋友。」
聶柏倫嗄聲說道,看著那張藤椅,想起印煒煒第一次進到店里的模樣,想起她一笑起來,滿天星光飛進眼里的迷人模樣。
唉,只願她一切都好。
畢竟,他們的相遇晚了一些。
所以,他只能等待。
等待她哪天心血來潮地回過頭,以看著一個「男人」的目光看見聶柏倫啊……
第三章
在文姊過世一個星期後,印煒煒的心情完全地回復了平靜。
她原本就是大鳴大放的人,所有情緒也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在她開始進入醫院當社工之後,她更不愛耽溺于同一種情境之中了。
人生嘛,沒什麼大不了,一口氣上不來,也就拜拜了。所以,她盡量不讓自己的每日有所遺憾。
雖說如此,但印煒煒知道她情緒一旦上身,就非得鬼吼鬼叫一番的發泄方式,有時難免委屈了男友丁大川。但她事後總會道歉,而且最重要的是——
不管丁大川人是在越南漁網公司管帳還是人在台灣,不管她的其他追求者再多麼賣力演出,她也從沒動搖餅。
這便是她對丁大川的專心一意。
她既認定了丁大川是男朋友,別的男人再優秀,在她眼里也不過就是「男的」朋友罷了。
這一天,和丁大川約會結束後,兩人站在公車站牌邊等著公車。
他們都是無車階級,因為覺得車子每年要交的稅金一萬多元,可以讓他們坐車坐到地老天荒。所以,省下的車錢全都存進他們的購屋基金。
「你的飲料來了。」丁大川從站牌邊的便利商店里沖出來,把一瓶可口可樂放到印煒煒手里。
「你……」印煒煒一看到那瓶飲料,馬上抿緊雙唇。
丁大川沒注意到她已經在冒煙,因為他正忙不迭地將超商的公仔集點貼紙全塞進口袋里——蘇佳琳要他幫忙搜集的,這事可不能忘。
「丁大川,我們認識幾年了?」而他又是從何時開始搜集公仔集點貼紙的?他以前還嘲笑過那樣的行為很幼稚。
丁大川愣了一下,一抬頭便對上印煒煒火亮的眼。
「兩年。」他低聲說道。
「那你還不知道我不喝有氣泡的碳酸飲料?」
丁大川眼神閃過一陣心虛,表情也有些難堪。「那……我買都買了,你就隨便喝一下嘛。」
「不然你喝——」印煒煒挑釁地把可樂瓶遞到男友面前。
「你明明知道……」丁大川抓耳撓腮地干笑了起來。
「知道什麼?知道你不喝冰的飲料?知道你不敢吃生魚片?為什麼我記得你的事,你就一點事都不記得我的。」印煒煒雙手抆腰,眼楮開始冒火。
她不是故意要耍脾氣,只是丁大川近來真的不對勁。許多她理所當然以為他應該知道的事,他最近卻像是存心要惹她發脾氣一樣地頻踩她的地雷。
「對不起。」丁大川陪著笑臉道歉。「下回帶你去吃法國料理,好不好?」
「我不要法國料理,我只是想告訴你,因為我在乎你,所以自然會希望你也在乎我。」印煒煒晶目筆直地看入他眼里,長長褐色鬈發在晚風里揚起,像是在助長她的聲勢一般。
「對不起……」丁大川別開眼,聲音壓得更低了。
每次在印煒煒面前,他便覺得自己抬不起頭,像是她見多了生離死別,說起話來的分量也就格外地與眾不同似的。
所以,他才會喜歡和蘇佳琳在一起,只要隨便做一點小事,女人便崇拜得不得了,哪個男人不愛那種成就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