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柏倫的心冷不防地被狠捅了一刀,而他太震驚,一時之間連痛都來不及反應。
「你有男朋友了?怎麼沒听你說過……」聶柏珍驚呼出聲,偷看了哥哥一眼。
聶柏倫仍然維持著原來表情,靜靜地凝視著印煒煒,一股冰冷已然從血液里蔓延到全身。
「唉唷,我男朋友被調去越南工廠管帳一年,對我根本是形同虛設,我干麼提到他?不過,他現在要回來了,我可以帶著他來這里喝咖啡,一起‘幸福’了!」印煒煒笑得好燦爛,全世界的快樂都在此時飛進了她眼楮里。
「你男朋友是什麼樣的人?」聶柏珍小聲地問道。
「啊,我拿照片給你們看!」印煒煒笑嘻嘻地拿出照片給他們看。
聶柏倫木然地接過照片一看,卻驚愕地愣住了。
這男人來過,而且是帶著另一名年輕女子來的。
那兩人來去匆匆,那女子還跟他要過糖和女乃精——他知道自己沒認錯,因為他對人,向來有著不錯的記憶力。
聶柏倫將照片拿還印煒煒,她正眉飛色舞地跟柏珍解釋男朋友的工作,說著他兩個月會回來一次之類的點點滴滴。
也許,是他記錯了,她的男友應該沒來過吧!
會有哪個男人這麼不識好歹,明明已經有了印煒煒這麼好的女友了,卻還要劈腿呢?
聶柏倫若無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拭著台面上那些其實不存在的水痕。
老天爺真的對印煒煒很好,但對他卻不盡然啊。
他的心已經無風無浪了許久,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讓他悸動的人兒,偏偏她已經名花有主了。
幸好他沒表白,否則就連日後的相處都不可得了吧……
聶柏倫抬眸看向印煒煒——
她正拿起柏珍端給她的隻果派,興高采烈地咬了一大口,腮幫子擠得滿滿,像是高興得要炸開了一樣。
他低下頭,嘴里嗆上一股愴然的味道。
他決定替自己煮一杯咖啡,好沖淡那股怪味,雖然他今天已經喝過一杯咖啡了。
不過,失意的人再來一杯,應該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唉……
第二章
二月底,天氣便已暖得讓人穿不住冬衫了。
印煒煒卷起白襯衫衣袖,走進「幸福」,耳上直徑十公分的金色大圈圈耳環在鬈發間若隱若現地閃著金光,依然是她一貫出場時驚艷全場的姿態。
聶柏倫抬頭對她一笑。
印煒煒微揚了下唇角,主動走到吧台前坐下。
聶柏倫給了她一杯水,讓她清清嘴里味道,目光卻不免在她毫無笑意的臉龐多停留了一會兒。
她不對勁!
印煒煒舉起水杯,咕嚕咕嚕地把水全喝完了。
「你不是討厭喝水嗎?」聶柏珍湊上前來,驚呼出聲,沒見她喝過那麼多水。
「因為我肚子餓了,我午餐沒吃。」印煒煒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做三明治給你吃。」聶柏珍回到吧台後,快手準備起三明治來。
「謝謝。」印煒煒擠出一個微笑,趴在吧台上,悶悶地說道。
「怎麼了?」聶柏倫問道。
「沒事啊。」印煒煒搖頭,金色大耳環一閃一閃著,映得她一雙眸子水亮得很可疑。
「是嗎?」聶柏倫沒多問,轉身在吧台里準備著飲品。
「這杯給你。」
三分鐘後,一杯圓柱形透明玻璃杯被送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印煒煒好奇地問道。
「白毫烏龍,新產品。」他說。
「難怪你最近卯起來喝茶,原來是要幫煒煒做新產品啊。」聶柏珍低呼出聲,也好奇地湊上前瞧。
印煒煒看著那杯茶,又抬頭看著聶柏倫。
他黑夜般的眼眸沉靜地看她,像是一個無形的大擁抱,緊緊地圈住了她。
她咬著唇,心窩熱烘烘地想哭,一時之間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每次一看到聶柏倫,她就會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也許是因為他那雙黑眸總是很平靜,唇邊笑意總是不慌不亂地很能安撫人。也許是人與人之間是講緣分的,而她和聶柏倫有緣,所以,她才會跟他這麼無話不談吧。
印煒煒捧起那杯白毫烏龍,用力地喝了一口,那溫潤茶香從舌尖一路漫至喉間,這杯茶好喝得讓人鼻酸。
「這杯茶要用我的名字命名喔,就叫煒煒烏龍。」印煒煒大聲地說道。
「好好笑,‘煒煒烏龍’一听就像是你這個人很鳥龍一樣……」聶柏珍笑著說道。
印煒煒也笑著,笑得鬈發都顫動了,笑得整個身子都趴到吧台上,笑得眼淚無預警地「啪」地掉了下來。
聶柏珍嚇到了,以為自己說錯話,急得紅了眼眶,拚命地扯著哥哥的袖子,要他出來安慰人。
「怎麼了?」聶柏倫走出吧台,坐到印煒煒身邊。
她沒說話,豆大眼淚依然啪嗒啪嗒地掉在桌上,發出驚人的聲響。
「你這里很難哭。」她說,依然沒抬頭,戴著好幾個彩色手環的手腕緊抓著桌子。
「過來——」
聶柏倫走出吧台,拉起她的手,卻因為她指尖的冰涼而一震。
他半推半拉著她向前,讓她坐入吧台邊一張石綠色藤椅里,先為她披上一條薄毯後,又將一只抱枕塞入她懷里。
聶柏珍驚訝地看了哥哥一眼——那是哥哥的專屬座椅,除了她之外,誰都不許踫的。
「記得我上星期說過文姊的事情嗎?就是和我很投緣的那個?」印煒煒紅著眼看著他,輕聲地說道。
「記得。」她說的,他都記得。
她說過,文姊是惡性腫瘤,麻醉藥所能提供的效用其實已不大了。文姊每天被痛苦侵蝕得連覺都沒法子好好睡,明明連說話都不甚有力氣了,卻是每日都要強打起精神,好讓八十歲的老爸爸不要太傷心。
「文姊問我能不能幫她把她爸爸帶開,她說她想找個地方跳下去,她真的受不了那樣的痛苦。她說她每天下床走路,都像有人拿刀在割她的肉,但她還是要走,因為文伯伯會擔心……」印煒煒把臉埋入抱枕里,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聶柏珍在吧台里彎,偷偷地掉著眼淚。
聶柏倫則在印煒煒面前蹲下,握住了她的手。
「我好想不專業,好想抱著文姊一起哭。可是,我不行……」印煒煒將聶柏倫的手愈握愈緊,連她的指甲深陷入他的掌心里都毫不自覺了。「我只能告訴她,如果她就這麼跳下去了,文伯伯會自責一輩子的。」
聶柏倫感覺到手掌上被她掐住的痛,卻沒有掙月兌開,只是舉起另一只手安撫地拍著她的肩膀。
「文伯伯每天都告訴我們,文姊看起來似乎好一點了,也許過不久就可以出院了……」
印煒煒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哭得好慘,肩膀也可憐兮兮地抖動著。
聶柏倫抓過一盒面紙遞到她手里。
印煒煒抓著面紙,累積在心里的情緒突然一股腦兒地全冒了出來。
「為什麼要我寫那些評比表格?病人的情緒要如何量化?難道我真的寫下‘病人及其家屬已做好了萬全面對死亡的準備’,一切就會OK了嗎?」她忿忿地將面紙掐成一紙團,嗄聲說道。
「你該做的事都做了,無愧于心,這樣就夠了。」聶柏倫抽過面紙,擦去她的眼淚。
安寧病房的社工師流動率極高,因為死亡每天不停地迎面過來。輔導病人與家屬的社工,不可能不投入情緒。然則一旦投入情緒之後,每天要迎接的卻是數不盡的失去啊。
天知道,他有多想將這個總是因為付出太多而受傷的女人,牢牢擁在懷里。天知道,他有多想吻去她的淚水。天知道,他有多心疼她的心疼。
鈴鈴鈴……
手機鈴聲打破了聶柏倫混亂的想法,印煒煒急忙從袋子里接起手機,害怕是醫院里有任何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