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不孝子,居然這樣對你娘說話。虧我一手把你養大,把屎把尿……"
"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就是對自己的子女最好的回應。"嚴秉鈞頭痛不已地打斷她接下來要歌誦母愛的一百零八句。"我下星期就幫你安排洗腎。"
"我不要。"陸秋華氣急敗壞地說道,嗓門也跟著大了起來。"你哪知道怎麼照顧我的身體?大前天你如果直接載我到這間'順天'中醫,我昨天就可以和你阿姨一塊去台東泡溫泉了。可是你偏要我去醫院照什麼X光,吃了一堆消炎藥,吃到我胃痛,腳還不是沒好。結果人家'順天'的推拿師喀喀兩下,我現在不就生龍活虎了嗎?"
"小聲一點。"嚴秉鈞臉色一沉地說道,他不喜歡成為別人注目的焦點。"你的腎髒病還不是你自己弄出來的,誰叫你身體一有病痛,就胡亂吃藥。"
"你以為我喜歡這邊疼、那邊痛啊,長期失眠、心肌保塞,哪一項不用吃藥啊……"陸秋華眼眶微紅地低下頭。她的狀況,兒子最清楚不過了。
"心肌保塞是因為你愛吃東西,又不愛運動,這點是可以改變的。"他放緩了口氣,拍拍她的肩。
當年,媽媽沒拋夫棄子和夢中情人離開爸爸,都是因為他。所以,在爸爸過世後,他當然要負起最多的責任來陪伴媽媽。
"一個人運動很無聊。"她怕寂寞,一直都怕。
"我說過要請菲佣來照顧你。"嚴秉鈞耐著性子說道。
"兒子,你有老年疑呆癥嗎?我說過我不要那種中文不通的……"
"那我幫你請一個台灣看護陪你,這樣總可以了吧?"嚴秉鈞下了最後通牒。他討厭家里有個台灣看護,那讓他覺得沒有隱私,他媽媽已經夠會七嘴八舌了,不用再多加一張嘴。
不過,為了媽媽,他願意妥協。他是該多花一點時間陪她的,可是六、七月正是出版社最忙碌的季節。
"那我要一個年輕貌美的看護。"陸秋華馬上說道,一臉的躍躍欲試。
"你不要滿腦子的作媒念頭,我會請一個四十歲以上的看護。"嚴秉鈞迅速地拒絕,完全沒打算讓步。
"我不要四十歲以上的看護,她搞不好比我還健忘!"陸秋華大聲抗議道。
咦?好耳熟的叫喊聲。正從二樓步下樓的郭佳麗一听到這個聲音,立刻打住了腳步。
她探頭探腦地往樓梯下一瞄──
天,果真是那天跌落水溝的伯母!
啊,那個討厭男也來了!冰佳麗看了一眼他的大臭臉,立刻就要轉身上樓。
可惜,她還是跑得太慢了一點。
"啊!你不是那個救我的小姐,呃……"陸秋華忘了她的名字,因此只能朝著她用力地揮手。"你也來看中醫喔?!"
"沒有──"郭佳麗突然不自在了起來,她打開樓梯間的鞋櫃找出她的布鞋。"這里是我家。"
"原來這里是你家啊!"陸秋華恍然大悟地說道。"你早點說嘛,我順便可以帶點水果來謝謝你。"
"伯母,你不用那麼客氣,我那天沒有幫到什麼忙,只是舉手之勞而已。"郭佳麗拎著鞋子走到樓梯的最後一階,坐下來綁鞋帶,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她今天心情很好,可不想又招惹來那個男人的冷言冷語。
嚴秉鈞身子往後一靠,倚著牆壁看著她圓軟的腮幫子──她是又胖了?還是鼓著頰在生悶氣?不過,她的穿著品味仍然很可怕,粉紅棉布上衣中央染印的那朵荷花,讓她看起來……很胖!
明明那張臉長得還可以,干麼把自己弄成那副邋遢德行?
人如果有缺點,能改變就要改變,否則就要努力發揮自己最大的優點,好讓別人忽略那個缺點。他就是那樣努力過來的人,所以最見不得自暴自棄的人!
"貴診所生意不錯,是因為你每天都在田邊等著救一些跌落水溝的病人嗎?"嚴秉鈞冒出一句冷言冷語,他就對她畏畏縮縮的樣子感到不痛快。
"你不要亂說話!"郭佳麗猛然抬頭,激動地說道。
"我哪里亂說了?這間中醫診所生意不好嗎?還是你那天沒救過我媽媽?"嚴秉鈞好整以暇地說道。她怒氣沖沖的模樣,至少比她剛才蹲縮在鞋櫃邊穿鞋的小媳婦姿態來得順眼一些。
冰佳麗瞪著他,手揪著鞋帶,很想直接把布鞋塞到他嘴里。
"說不出話來反駁我了吧?"嚴秉鈞挑挑眉,第一次發現腮幫子真的可以像隻果一樣紅。
這年頭有誰吵架還會這麼臉紅脖子粗的?他開始覺得這種吵架方式有點意思了。
"你──強詞奪理!"郭佳麗握緊拳頭,很想直接給他一拳。她生性和平,為什麼會倒楣地遇上一頭斗牛。
"對!你強詞奪理,而且你如果再諷刺娃兒一句,我就幫你安排十八次相親。"陸秋華指著兒子鼻子威脅道,然後主動走到郭佳麗身邊聲援她。並用一種看媳婦的目光關切地注視著她。"娃兒,你在家里工作嗎?"
"我目前沒有工作。"郭佳麗低聲地說道,完全不想讓"某人"听到她的近況。"我本來在一家小兒科診所當護士,上上個月,醫生全家移民到加拿大了;然後啊,最近護士過剩,工作本來就不好找,加上這附近的診所也沒在征人……"
"你在診所當護士一個月賺多少銀子?"天助她也,她正想要有個看護兼媳婦,這不就送上門了嗎!陸秋華按捺下心里的得意笑聲,面容和煦地問道。
"兩萬多。"郭佳麗的聲音變得更加微弱。
"兩萬多,太好了!"陸秋華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聲若洪鐘地對兒子說道︰"嚴秉鈞,我要她!"
第二章
伯母"要"她?!
冰佳麗看愛情小說少說也有十年的歷史,看過不少種告白的場面,可是從來沒想過她居然會被一位伯母告白。
她望著伯母臉上興奮的表情,她的笑容僵在唇邊,尷尬到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放。
嚴秉鈞不敢置信地瞪著這個女人圓圓的嘴巴,像條鯉魚一樣地張開又閉上、張開又閉上,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臉頰的肌肉瞬間抽搐了下,他捏住自己的大腿,免得自己不顧形象地爆笑出聲。
這女人腦子有問題嗎?
正常人都知道他媽媽沒有"那種"意思!而且,這女人的心思也太容易閱讀了吧!
"伯母……呃……我想……"郭佳麗抓抓臉頰,又咬了咬唇,不知道如何委婉地拒絕伯母的求愛。
"你不願意嗎?"陸秋華懇摯地握住了郭佳麗的手。
"我……我不……"
冰佳麗看著伯母熱切的眼神,她一下子搖頭、一下子搖手、一下子又是想拔腿就跑,弄到四肢都差一點打結。
"伯母,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郭佳麗終于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說道。
"你不用勉強啊,我這人很容易相處的,不信你問我兒子。"陸秋華把兒子拉到一邊來壯大聲勢。
"嚴先生……"郭佳麗求救地看著那個像巨石般矗立在一旁的男人。
嚴秉鈞雙臂交叉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約莫一百六十公分的小女人。
"郭小姐,我媽媽是希望你當她的看護。"他刻意緩慢清晰地說道。
冰佳麗怔愣地看著他,神情恍惚地看著他"好像"在憋笑的雙唇。
他說──伯母是希望她當她的看護。
"天啊!"郭佳麗的圓臉,瞬間變得比夏日的西瓜還火紅三倍不止。
嚴秉鈞別過了頭,大掌捂住自己的嘴,魁梧雙肩不住震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