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住!"郭佳麗清脆地大喊了一聲,聲音宏亮到連她自己都傻了眼。
"你叫我站住?"嚴秉鈞眯起眼,一臉冷厲地回過頭。
冰佳麗倒抽了一口氣,被他一雙利眼瞪得動彈不得。
"伯母腳受傷了,你應該先把她扶到車子里面。"郭佳麗好聲好氣地說道,悲哀地發現自己真像個被壞人一嚇就腿軟的小癟三。
"你現在在說笑話嗎?"嚴秉鈞交叉著雙臂,倚在他的黑色車門上,笑得像個黑心惡魔。"我以為兩位站在太陽底下相談甚歡,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壞了你們的興致啊。"
"你這人簡直──"不可理喻!冰佳麗捏緊拳頭,硬是吞下了罵人的話。
君子不和小人記仇!雖然她罵不贏他才是事實。
"別理我兒子,他天生就是這種刻薄死個性。走,我們進車子里聊,車子里有冷氣比較涼。"陸秋華招呼著她,要她扶著自己走到車子邊。
進車子里聊?郭佳麗睜大了眼,現在不知道是哪個人比較怪。
"伯母,還是先叫你兒子送你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你的腳比較重要。"郭佳麗好心地建議道。
"不用去醫院啦,這種扭到腳、閃到腰的狀況,當然要去看中醫或者是去國術館。"陸秋華理所當然地說道。
"先去醫院照X光。"嚴秉鈞板著臉說道,他討厭中藥的味道。
"去醫院沒有用啦。"陸秋華揮揮手,一副她說了算的表情。
"這附近有一家'順天'中醫診所還不錯,他們的推拿師也是有幾十年經驗的老師傅。"郭佳麗小聲地說道。不好意思說出"順天中醫"是她舅舅開的,怕有自吹自擂的嫌疑。
"不勞費心。"嚴秉鈞沈聲說道。要他如何相信一個一臉汗水加一身草屑的女人?
"人家娃兒好心好意,你說的是什麼鬼話!"陸秋華雙手插腰,大有再度開罵的氣勢。
"我不跟你吵,兩位繼續站在太陽底下互相感恩吧。"嚴秉鈞板著臉,直接走回駕駛座,砰地一聲關上車門。
冰佳麗驚跳了一下,她望著車門,伸手揮去一顆快滑到眼楮里的汗水,真的滿熱的。
"伯母,你快上車吧,不然真的要中暑了。"郭佳麗說道。
"給你擦汗。"陸秋華從口袋掏出一張面紙。
"謝謝。"郭佳麗接過面紙,胡亂拭去自己一額一臉的冷汗熱汗。
她敢發誓那男人現在一定坐在駕駛座里瞪她,否則她不會全身頻起雞皮疙瘩。
把面紙從臉上移開,郭佳麗看著手中的濕黑面紙,倒抽了一口氣。
媽啊,她的臉是涂了黑炭嗎?
難怪那個男人會一臉看到瘋婆娘的表情!冰佳麗自卑地低下頭,把面紙塞入褲子口袋里。
"娃兒,你結婚了沒有?"陸秋華拍拍她的肩,熱情地問道。
"還沒有,沒人要。"她笑得有點尷尬,撐扶著伯母走到車門邊。
"什麼沒人要,你這種好女孩,別人搶著要都來不及了。"陸秋華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雙眼發光地看著她。"不如你來和我兒子相親,好不好?"
和那個千年寒尸臉相親?郭佳麗背冒冷汗,馬上用力搖頭三次!
她是很想結婚,不是想找氣受、找罵挨耶!
"我這個兒子是面惡心善,他其實又孝順、又顧家,而且長得也不錯……"陸秋華忙著推銷,完全沒注意對方驚恐的表情。
"伯母,你快上車吧。"
冰佳麗急忙忙地拉開車門,把伯母扶入車內坐好,從頭到尾都不敢往駕駛座看上一眼。
倒是嚴秉鈞從後視鏡中冷冷睨了那個一臉別扭的女人一眼──綁兩根粗辮,穿一身寬松的舊衣,這年頭很難看到這麼不遺余力丑化自己的女人了。
"娃兒,真是謝謝你噢。"陸秋華感激地握了下郭佳麗的手,然後開始發揮她娘家不屈不撓的祖訓。"有空到我家來坐。我剛才和你說的話,你好好考慮一下,如果改變心意的話,我家電話是12345678,住址是──"
"你要不要順便告訴她,我們家的保險櫃在什麼地方?"嚴秉鈞開口譏諷道。
"你說話干麼這麼夾槍帶棒?"陸秋華不悅地斥喝著兒子。
"伯母,你坐進去一點,我幫你關車門,你快去看醫生噢!"為了避免這對母子又開始斗嘴到一發不可收拾,郭佳麗很快地關上車門,然後對著車窗露出一個甜蜜微笑,揮了揮手。
"對了,娃兒,你叫什麼名字啊?"車窗陡然降下十公分,陸秋華大聲問道。
"我叫郭佳麗。"
"郭小姐,謝謝你今天的幫忙。"嚴秉鈞回過頭,用一種嚴肅的表情對著她點點頭。
冰佳麗張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看著那個男人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客氣……"她有點羞赧、有點受寵若驚地說道。
黑色車子倏地一聲從她身邊奔馳而過!
冰佳麗嚇得倒退了兩步,她瞪著車子揚塵而去的傲慢姿態,氣得滿臉通紅。
"開BMW就了不起嗎?"她雙手圍成喇叭狀,朝著車子大聲吼道。"不稀罕啦!"
下回她就在她的腳踏車籃子上面黏一塊"勞斯萊斯"的牌子。哼,她現在就回家改裝車子!
可是,不知道伯母會不會真的去"順天"中醫看診耶?那樣踫面很尷尬哩。
那她現在能去哪里?郭佳麗抬頭看了一眼灼熱如火的太陽──
唉,她還是再去吃一碗肉圓好了。
然後,順便再去廟里拜拜,祈求她今年能夠順利覓得良緣,還要順便祈禱不要嫁到那種壞脾氣的男人……
這日,"順天"中醫診所一如往常地滿是看診的人潮。
迸式的木制藥櫃里,持續飄出濃馥的中藥藥材氣息,讓熙來攘往的病患們忍不住深深呼吸,將自然清爽的甘香味吐納入月復。
當然,凡事必有例外。
一個坐在牆角的頎長男人,板著一張臉,用手帕蓋住口鼻,好似這間中醫診所正對群眾施放毒氣瓦斯,而一副深惡痛絕的神情──此人,嚴秉鈞是也。
嚴秉鈞臭著臉,第五次後悔今天竟然忘了戴口罩出門,而他身邊等待拿藥的陸秋華,則是生龍活虎地和旁邊的病患閑聊著。
"啊,我兒子來接我了,我要走了。"陸秋華身邊的七十老婦拿著一整包草藥,動作迅速地往門口沖去。
"慢走喔。"陸秋華言畢,一臉興奮地對兒子說道︰"看來這家中醫真的還不錯哩!罷才那個太太說她的坐骨神經痛,和她女兒的不孕癥都是在這里才看好的。前天,那個幫我把脈的郭大夫也說我的腎功能很差,需要調理,結果你擺張臭臉拒絕人家。我看我下回來推拿時,再請郭大夫幫我把一下脈,看看我的腎……"
"亂吃藥反而會加重腎的負擔,你是嫌你的腎還不夠差嗎?醫生建議你過陣子就該洗腎了,你考慮得怎麼樣了?"嚴秉鈞的臉龐在沒有笑容時,是稍嫌冷峻的。
"我不要洗腎,听說洗了之後皮膚會變黑。"陸秋華別開臉,沒讓兒子看出自己的恐懼。
洗腎就是一輩子的事了,情況只會愈來愈糟,而不會好轉啊!
"皮膚黑了又怎麼樣?你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事。"他只希望媽媽能好好陪在自己身邊。
"難得听你說出這種肉麻話,再說一次。"陸秋華扯著兒子的手臂,笑到合不攏嘴。
"你很煩。"嚴秉鈞抿緊唇,有點難堪地看了左右一眼──幸好沒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