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眼,由始至終都有她。
正正地,清晰地,不曾模糊,不曾動搖。
是的,她笑了。
「九爺,」封舞揚眸,眼含羞怯,卻有不再退卻的勇氣,「我來,送您一樣東西。」
客廳四周的紙窗,突然之間變成千瘡百孔的落魄樣,淒涼得像是百年無人居住的鬼屋。
少女背後長條形的物體,在萬眾矚目之下解了下來,放在男子珍重托出的手上。
里面有什麼?
打開來看看,打開來看看。
好奇心蠢蠢欲動,差點月兌口而出,叫主子將「私相授受」的疑是「定情信物」的寶盒內涵公諸于世,還好及時想起自己正在進行見不得光的活動,一把捂住大嘴,期待的目光統統射向江大少。
江太少立刻忘記自己的「隱身宣言」,再次湊到最前線,「里面有什麼?打開來看看。」
司馬昂詢問的眼光落在原物主身上,封舞遲開一步,玉白素頰浮起淡淡嫣紅,婉言聲明︰「請你……獨處時再打開。」
看她的神情,就知道里面的東西……很有什麼。
江長天「哇」的一聲,差點蹦穿屋頂,「小蓮花,你這就太不夠意思了吧?我和你近日無冤往日無仇,又那麼親切、體貼地為你帶路,你怎麼忍心對我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在節骨眼上吊我胃口……」
嗚哇嗚哇,抗議,他一百二十萬個抗議。
不過無人理睬。
司馬昂根本連眼角余光都不施舍給他一滴滴,托著用綢布包裹妥善的,依手感而言似是木盒的物件,溫柔地道︰「小舞兒趕了這麼久的路,倦了吧?我先叫人帶你到客房歇息,好嗎?」
封舞神采奕奕,不見倦色,卻仍是柔順地點了頭,順從他的安排。
他是為她好,她知道。
他在擔心她,她知道。
即使這關心非關情愛,她一樣珍惜。
司馬昂向她綻出淺淺的,卻是以令她屏息的笑容,像是高興著她的听話,懷中無比珍重地抱著木盒,眼眸緊緊相隨,不離她左右,「萬紫,萬紫?」
窗台下,突然響起一陣忙亂,輕盈急促的腳步聲嗒嗒嗒,繞過房舍。
他看著她,眼底浮起一抹促狹,在腳步聲轉到正面之前,微微不耐地道︰「咦,這丫頭到哪去了,算了,千紅,千紅?」
「來了來了。」
清脆的嗓音當機立斷,自漏了風的窗戶中響起,「啪」的一聲,窗欞挑起,嬌小玲瓏的身軀靈巧地翻過窗,在伯面前半跪抱拳,「爺請吩咐。」
這丫頭平日可沒這麼多禮呢。
司馬昂忍笑,在看到封舞驚奇地瞪圓了杏眸,像在驚訝著他竟也會捉弄人時揚眉莞爾,道︰「帶小舞姑娘到客房休息。」
「是!」
「爺!」
兩人一般嘹亮的嗓音同時響起,尾音微微跳動的自然是千紅,而又急又惱的呼聲則來自急匆匆跑得有些喘的萬紫,扼腕著與可以獲得一手信息的美差失之交臂,微扁著嘴,紅通通的臉頰上好不憤慨,「爺是先叫了奴婢的,怎麼可以把事情交代給千紅?」
司馬昂挑眉,笑得親切和藹,看人封舞眼中,卻多了一點點的奸詐,「你是負責什麼的?」
「待客嘛。」萬紫跺腳輕嗔。所以招待小舞姑娘,本來是她的權力範圍嘛。
爺偏心。偏心!偏心!
「待客的話,是要求在正門侍候,隨叫隨到的,對不對?」
應付的頭點到一半,浮起恍然大悟的表情,好生懊惱。
她只是……只是覺得呼朋引伴的听牆角比較有樂趣嘛。
「知道錯了,就罰你待會兒把客廳打掃干淨。」
嗚嗚,知道啦。
垂眸看見一地瓜子皮,她不善的目光立刻殺向還在不斷制造垃圾的江大少身上。
眼看著戲將落幕,卻什麼內幕也沒挖到的江長天「叭嗒」、「叭嗒」,嗑得好不心酸。
嗚嗚,司馬重色輕友,伙同小蓮花欺負他。
漁翁得利的千紅笑開了花,愈發得畢恭畢敬,「小舞姑娘,請隨奴婢來。」
「千紅——」清柔的聲再響起。
「呃,主子?」暗覺大事不妙的小丫頭迅速堆上一臉笑,乞憐地望向主人。
「誰讓你爬窗戶來著?罰你把府里的窗戶換上新紙。午飯之後,我不要看到舊的窗紙,听清楚了嗎?」
「听清楚了。」
嗚嗚,那她哪有還有時間跟小舞姑娘嚼舌根?爺最奸了,每次都繞個大圈子剝奪她們的樂趣。
封舞轉眸,淡淡了然。
他一直為她想得周全啊。
被這樣無微不至地關懷著,她卻無比恐懼,生怕有一日會失去他。
當他已經成為她生命之中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暖源之後,失去他,她會怎樣?
崩潰?瘋狂?死亡?
苞在俏婢身後的蓮足,突然頓住。
她回頭,低聲道︰「還有一件事。」
埋頭苦嗑的江長天立即自動消音,兩只耳朵全部拔長了,生怕漏听一個字。
急死人了。這對男女明明態度無比暖昧,怎麼可以說半天都听不到一句像樣的話?
房里房外的空氣,再次緊張到最高點。
司馬昂帶著淺淺困惑的眸,溫柔地承接住若有所求的美目,听她一字一字,清晰無比,「我,不曾戀過弈少爺。」
和煦如暖陽的星眸微眨,在瞬間綻放出璀璨晶瑩的光芒,像是終于解開,心底深鎖的結。
第八章
從前庭到後院短短一截路,封舞跟在親切友善的俏婢身後,走得步步驚心。
清晨的雪後,冰冷明亮的陽光照耀著這座精雅的院落,處處分布著人們忙碌的身影,各司其職,洋溢出萬物復蘇的熱鬧氛圍。
嗯,表面看來是這樣沒錯。
兩道嬌美的縴影穿過兩儀門——
「咱們主子可是天底下量好的男人,要夠眼光挑到他,一輩子也不會後悔的。」
喃喃聲自身側傳過來,封舞不由瞟了過去,只見那人頭也不回,眼楮直盯著院中的雪景看得好不專心。
一點點的淡粉躍上白衣少女的素頰,封舞低埋著頭,緊緊隨著千紅,過了兩儀門。
行過小軒窗——
「我說,你看小舞姑娘這麼漂亮,主子肯定不會變心的。」
作勢擦著窗戶的那個人,突然跟旁邊的人咬起耳朵,耳語的音量,只比打雷小一點點。
「你這是什麼話?爺又不會只圖人家漂亮,像咱們爺那樣的人,就算將來會遇到更美的人,他也不會變心的。」
對方立刻以轟隆隆的聲勢「咬」回去,手上的花剪劇烈地飛舞,隨時都有可能把同伴捅出兩個洞。
這麼冷的天,還有要修整的花木嗎?
封舞沒工夫對他的工具提出疑問,粉色雙頰再抹上一層薄暈,嬌艷生輝,側身閃過。
走過垂化廊——
「九爺這兒可從來沒讓什麼姑娘住進來過呢,今天可是頭一遭啊。」
長髯儒袍,標準的山城管事打扮,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一副「我只是剛好路過」的表情,若無其事地自她們身旁踱過,不緊不慢地拋下一句話。
千紅回頭看見她無比困窘的麗容,掩口偷笑,帶她走到一棟幽靜的小樓前。
又經過一個人。
封舞的目光驀地被他手中的什物吸引過去。
菜刀。
菜刀?
對方朝她笑笑,笑得很友善,讓她一不小心也跟著笑起來。
「小舞姑娘愛吃什麼盡避告訴我,我一定會讓您滿意到不想走的。九爺說他至少還要一年才能回山城,您一定要陪他等到那個時候。」
拍胸保證,豪氣干雲。
封舞頭頂都快冒煙了,聲若蚊蚋地回了句︰「多謝。」逃難去也。
活潑的丫環在二樓三間房間最左的那一間門前停步。
「小舞姑娘,今後您就住在這間房里,您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