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昂身邊的帳門抖動,李世民與一眾將領頂著滿頭水珠,走了出來,向司馬昊致謝。
司馬昂看一眼眾人濕答答的狼狽相,睥一眼七哥笑呵呵的心虛樣,了然于心。
除了潑水之後,「眠香散」其實另有解藥,可以讓他們更快蘇醒,並且不會像現在這般有輕微頭疼的後遺癥。七哥大概嫌解藥要花錢,所以選擇了這樣省錢的方法。
如此一來,除這些高手外,那些普通士兵大約要半個時辰後才能行動自如。而外圍的敵人至少要到明天清晨才會清醒過來。
李世民按著刺痛的太陽穴,止住針刺的痛感,好奇地道︰「請問七公子是如何控制風向,使迷香盡數吹向我們這些分散的營地的?」
司馬昊對待外人沒耐心的毛病立刻暴露,愛理不理地哼了聲,草草道︰「往里吹氣就是了唄。」
嗯,听不懂。
被頭痛折磨著的眾人面面相覷,求助的目光紛紛投射向司馬昂。
司馬家惟一一個肯對外人好言好語的好心人耐心講解道︰「這種迷香一般都是點在藥鼎之內,無色無味,極易散發。我七哥此次調來的近千名山城人手,內功有一定的基礎,他們包圍在敵陣外圍,人手一鼎從各個方向向內將迷香吹向中心,就可造成我們這方圓十余里之內皆是迷霧的現象了。」
七哥這回可是下了大本錢呢。
要造出這樣濃的迷香霧,他用的藥量,大概十萬人也藥得倒了。這樣慷慨,八成大哥答應了什麼好處。
司馬昊雖未對他說及如何破敵,他結合自己對「眠香散」的了解,再上一些推測,娓娓道來,與事實卻是十分吻合。
司馬昊咿咿嗯嗯,大表贊賞。
司馬昂斜瞟一眼七兄,無奈他何,向已逐漸恢復的李世民抱拳道︰「我七哥已將敵人全部生擒,請秦王發落。在下另有要事,先告辭了。」
數著日期,他心神飄至城門下孤影孑然的少女,歸心似箭。
司馬昊正打著要向李世民榨一筆填補荷包的算盤,聞言點頭慫恿道︰「沒錯,听那些小子們說弈兒要納他房里的那個小丫頭呢,快點回去,還趕得上喝杯喜酒呢,這邊我會幫你善後的,放心去罷。」
快走快走,走了方便他討債。
司馬昂尚未邁出的腳步乍然收回,唇角笑意未退,陣光卻已凍結,「小舞兒要和弈兒成親了?」
司馬昊大力點頭,「對呀。沒想到吧?連弈兒都要娶小媳婦了呢。小九,你該加把勁了,別讓佷兒笑話你太落後噢。」
怎麼還不走呀?
小舞兒……
司馬昂再邁不開步子,唇邊仍是含笑,那朵笑花僵冷著,掩飾住主人心緒,眼底卻是空茫茫一片,再也描繪不出曾經一眨眼便會浮現眼前的倩影。
自此以後,她的喜悲,都是另一個男子的事了,再也與他無關。
小寒之日,城頭盟誓……可還有延續的必要?
今年的冬天,是她記憶中最為寒冷的一季。
封舞將香軀蜷成一團,瑟然孤座城頭,幽幽望向冷日的美眸,空洞得駭人。
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
十二月初一,小寒日。
她一人獨在城頭,看日升日落,看月上柳梢,看盡黃昏歸客,看過了這一年的小寒……
卻看不到,她又盼了一年的人兒。
九爺,不曾出現。
這一次,她苦苦守候,卻分不清自己盼的是親人,還是司馬昂。
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後,父母的位置便被司馬昂取代了。她在城門苦等,想的,只是有他在身邊,心便不會是空的。
不是如今這般,空蕩蕩無處容身……
她微微瑟縮,單薄身軀似失去御寒冬衣,袒露在冰冷的空氣中,雪膚玉肌一寸寸凍成冰屑,冷得沒有知覺。
九爺失約,卻教她突然發現,自己對他的依賴,原來已是如此之深。
小寒過後,便是三九嚴冬。然而她的生命,一直只有冬季,三九之後復三九,惟一溫暖,便是小寒日。
城門苦候,不知何時起變成了一種形式,她盼的也許只是可以與九爺相處的這十二時辰。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惡言冷語,她皆可漠然,只為確知一年之中,終有一日可以見到他。
子丑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時辰彈指皆過,卻足以讓她支撐過又一次寒暑轉回,四季變幻。
若連他也不來,下一個三九她如何熬過?
「為什麼不來?」
餅去十年,十個小寒日,都有人,在她身邊,從月朗星稀,伴她至另一個星稀月朗。她初次發現,身邊空無一人的滋味竟是如此可怖。
有幾年,局勢嚴峻,戰事吃緊,她都無法想象九爺是如何自百忙中擠出時間來見她。然而九爺仍是如約出現在她面前,伴她一整日,笑語溫言,只為不忍讓她一人獨自面對失落的情緒。
她平生際遇,皆如冬日飲水,點滴落在心頭,凍結冰霜。
只為有他在,融融暖意沁心,縱是千年玄冰,也封不住一寸芳心。
若今後的生命中,再也沒有九爺的存在,這冷冬她如何過得了?
吧裂的櫻唇瑟瑟輕顫,吐不出千言萬語,她蒙住雙眼,不願去看教她失望至極的現實。
「為什麼不來?」
一顆芳心等到冷透,她闔了眼,再也不去想什麼理由。
等了十年,她為家人尋了千百個理由,始終不見人來,九爺……再也不來了嗎?
「小舞兒?」
吧淨低柔的男聲低低響起,帶著她熟悉的溫暖關切,近在耳邊。
冰心似被暖流熨貼融化,封舞不敢置信地放下縴手,望向來人。
風塵僕僕的男子寬大的手掌輕輕撫上她的頭頂,軟語憐惜,「小舞兒,該回去了。」
久違的動作帶來的是無與倫比的安心感。封舞閉了閉美眸,干澀的眼驀然涌起潮意,所有壓抑已久的心事在瞬間爆發。
「九爺……嗚哇……」
啊啊?
這可不是他惹哭的呀。
司馬昂嚇得高舉雙手以示清白,又驚又疑地打量著不顧一切沖進他懷中的嬌俏人兒,暗疑自己有否認錯人。
小舞兒九歲以後,便不曾見她哭過了呢。
「小舞兒?」
這一次的呼喚中,帶著些許試探,雙臂卻像是有著自己的意志,穩穩攬住傷心的少女,輕輕安撫。
他……終于來了。
封舞緊緊攀住人世間惟一依憑,不肯放手,泣聲哽咽,「我一直等一直等,九爺都沒有來……嗚……我以為你不來了……」
放下了平日偽裝的成熟冷漠,這一刻的封舞,也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
司馬昂擁住她,小心翼翼似呵護心中珍寶,溫柔的黑眸中卻浮起幾分落寞,低聲道︰「對不起,我……月兌不開身……」
原想不來的,到最後他仍是放不了心,放不下她。
他捧在手心,疼寵了十年的小舞兒,即將成為別人的妻子了呢。
清楚著迫近眼睫的事情,他卻控制不了自己,也……收不回已經放下的感情。
眼看著那稚女敕的小女圭女圭一年年抽長豐盈,她在他心中的份量也一年年變重,重到不可收拾,他甚至不知道,他對她的關心什麼時候變了質,在他驚覺之前,她已經成為他心中,最最特殊無可比擬的存在。
他心縱情放,回不了頭,放任情絲泛濫,讓自己對她的感情完全走調……即使明知,她終有一日,會成為他人的妻,會成為弈兒的妻。
這一次,是最後的最後了吧?
他斂眸,看著少女順滑烏亮的秀發披在身前,縴細的香肩微微顫動,淡淡的檀香傳入鼻端,低弱的啜泣在耳畔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