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疑問很久的容劼不由插口道︰「不錯,在下正納悶怎會有這麼多人與我們同路呢。」
走在山區還不覺得,一進官道,便不時有江湖人物策馬狂奔而過,由始至終,都朝同一方向行進。他正暗自犯嘀咕,想著書香詩禮世家的周老爺子該不會退隱後反而交游廣闊,大結江湖異士,招了這許多人去給他祝壽了吧。
尤其一進錢塘城,這種情況更為嚴重,武林人士數量之眾,是他這一路首見。
陸焱波苦笑道︰「也不知是什麼人在江湖中散播謠言,說那焚蘭紫芝乃是千載靈藥,媲美千年何首烏、萬年茯苓膽,效可起死回生。常人吃了,可駐顏延壽,百病全消,練武之人服用,則可增一甲子功力。此話一出,武林騷動,眾人紛紛趕往落霞峰,立意要奪那紫芝。眼前落霞峰下已聚集了百人之眾,還有人不停自八方趕來。我莊雖一再聲明焚蘭紫芝只有解毒之效,只是無人相信,一徑認定是我莊要獨佔仙草,故而設謊惑亂人心。夫人惟恐果熟之日生變,特命嵌波下山請歐陽小姐闢謠。」
又不是萬年朱果,千年靈芝,哪來那麼多可以增長功力的藥。這些武林人士想不勞而獲想瘋了,以為那焚蘭紫芝跟「靈芝」沾點邊,又是千年老怪,就一定會有神奇功效,真是痴心妄想。
喝下一大碗被傳得玄而又玄的靈石乳,結果也不過是身體輕了點,輕功好了點,眼楮利了點,耳朵靈了點,力氣大了點……多了這麼些點點點,也沒見他有什麼白日飛升、一葦渡江、御劍飛行之類的仙法加身(他的任督二脈自小便被師父打通,也分不出什麼區別)。容劼對所有傳說中的靈丹妙藥全都打個折扣,只信一點點,聞言嗤道︰「若他們將四處尋藥奪寶的精力用來苦練,早就功德圓滿,修成正果了,何必白費功夫。」
歐陽子夜無奈道︰「有許多人受天資所限,一世人也練不到那地步,仙丹異草便成了他們成為絕世高手的惟一希望,故而才有這許多人如此著急仙草。」頓了頓,轉向陸焱波,道︰「陸姑娘只管先回去照料貴少莊主吧,子夜隨後便來。我會請丐幫弟子發散消息,消除不實之傳,先勸回一些人放棄上落霞峰。至于已先上山的人士,只好到時再說了。」
當日在慕容山莊雖只呆了三天時間,卻已夠她明白陸焱波在山莊中的重要身份。慕容儀派她下山來請她,故是慮及她對慕容世家中其他人並不熟識,也有怕她覺得受到輕慢之意,所以出動莊中差不多是第二號人物的陸焱波來。但陸焱波離開久了,對慕容儀的人手調度上定會造成不便。如今慕容世家多事之秋,她無意百上加斤,反給他們增加麻煩。
當日蕭禮德父子中毒一事,已令她覺得蹊蹺,因冰青木罔與其他毒物不同,縱使誤食,也無大礙,須加以其他三種藥物,方可引發毒性,此分明是人有意為之。故而當時慕容世家內劍拔弩張,草木皆兵,連她為他二人間診及開出焚蘭紫芝一方,亦是在戒備森嚴的密室之內。而今消息走漏,顯見慕容山莊內部定有叛徒。眼下慕容儀既要保護他父子二人,又須防焚蘭紫芝果熟之前被人毀了,更要操心芝果成熟之時被他人奪去,還得找出家族內部的禍亂加以平定,如此內憂外患之時,少了她倚為左右手的陸焱波,豈非雪上加霜。
她無武功,如勉強與陸焱波同行,毫無助益,只會白耽誤她的時間罷了。
陸焱波頷首道︰「多謝歐陽小姐想得周全。既如此,焱波這就漏夜回山——這歹人,就交由小姐處置了,再會。」
向他們二人一抱拳,重新戴上帷帽,縴長嬌軀轉瞬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容劼輕松地以單手提起那倒霉的匪類,問道︰「歐陽小姐,請問衙門怎麼走?」
歐陽子夜想了想,笑道︰「出了這條巷子,往左轉便是了,容公子請。」
容劼依言前行,暫且無暇顧及自己可憐的腸胃,先問起自己關心的話題︰「適才那位姑娘所說的‘落霞峰’,可是小姐今次欲往之處?」
歐陽子夜黛眉輕顰,點頭道︰「正是。只是奴家卻不曾想到竟有人會上山奪藥呢。那紫芝只可解冰青木罔之毒,並無他用。且用法不當,反于人有礙。若被不知究竟的人搶了去,胡亂服下,可就糟了。」
容劼轉頭,見著她的愁顏,心一揪,沖口而出道︰「你別擔心,我陪你上山去,把那芝果搶了來,總不會有人出事了。」
歐陽子夜觸著他關切的神情,朱顏淺酡,微微赧然,卻只是輕笑軟嗔︰「你沒听方才陸姑娘說此際落霞峰上已有百余人欲奪芝果了?你還當是玩家家酒呢,說得這般輕巧。」
口中淺嗔輕責,眼波流轉處卻是一番鐘情意。
行雲有影月含羞,芳心如醉……
第六章
事態的發展,比她想象的要惡劣得多。
她雖借丐幫之力,通天下澄清焚蘭紫芝之藥效,苦于信者寥寥,那些人妄心一動,貪念日熾,哪听得進這逆耳良言。所有真話皆被當做別有用心的鬼話,反污丐幫欲借此騙得眾人離去,好坐收漁翁之利,方便自己搶那芝果。
愈近落霞峰,愈多武林中人行跡。只看那些人說起「焚蘭紫芝」四字時目中泛起的狂熱,便知縱能舌燦金蓮,也難勸他們回頭。未至落霞峰,已有不少人為此大動干戈,抱著少一人上山便少一個奪仙果的對手的念頭,動輒兵刃相向,打得火熱,累她救人都救到手軟。
歐陽子夜收好藥品,背起青竹藥箱,目光接觸到容劼不贊同的神情,香唇淺淺彎出柔笑,溫婉秀雅,眉宇間卻鎖住輕郁,黛眉不展。
她知道他覺得這些人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筆他凡遇見此類打斗事件,雖不阻她救人,亦不出手令雙方休兵,大有隨他們去之意。
最初,容劼亦曾試過分開打斗雙方以勸和,然而幾次下來,收效甚微。那些人要麼懾于他的武功,當時撒手,過後仍要分出雌雄;要麼反而同仇敵愾,視他為有力對手,意圖聯手先除了他這「外敵」,再「窩里斗」個徹底;縱有一二罷斗,轉眼又有新的仇家尋釁,依然血染黃沙,打得天昏地暗。
這一路,只是落實了他對江湖人與事的看法,心灰意冷下,執意袖手作壁上觀,再不理這些人的無謂紛爭。
然而歐陽子夜醫家天性,悲天憫人,卻做不到他這樣干脆決斷,即便知他們是自作自受,仍是忍不住伸出援手一一施救。
只是刀劍無情,許多人回天乏術,命喪黃泉。而她遇到救之不及的傷者,除了難過,卻別無他法。
看到她祈求的眼,容劼擻擻唇,不悅地道︰「好啦,我挖個坑,把他埋了就是,你別難過了好不好?」
就怕見她不開心,偏這一路死傷無數,惹得她總是愁眉緊鎖,害他的心情也好不起來。
這些江湖人,愚昧貪婪,哪里值得她為他們難過了?
看著她越來越勉強的笑容,容劼一向開朗的心緒亦蒙上厚厚一層陰霾,揮手道︰「你先到路邊歇著,我把他埋到那邊去,一會就出來。」
繼續下去,他都成埋尸工了,算起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沒埋十具也埋了八具死人,連挖坑的活都做到熟能生巧,師兄們若是知道了,只怕連牙都笑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