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喬昉擺出的這種陣勢,隱隱有著若她肯退讓一步,屈妾之名,則喬家便以他下的那張定帖為憑,認可她的身份,皆大歡喜之意。
這在他來說,已是不小的讓步。
喬昉縱橫官場三十年,在凶險莫測的黨爭之中穩如泰山,靠得當然不止是他的幸運或仁慈,善男信女,休想在官場中站得住腳。
他肯如此「厚待」于她,為的當然不會是什麼虛無飄渺的婦人之仁或是側隱之心。
不殺她,自然是有著重重顧忌,那麼,她那雖性烈如火、卻執商界牛耳的大哥想必是第一重令他如此忌憚的原因。
喬昉黑眸中銳芒飛閃,顯是被她擊中要害,臉上仍然不動聲色,與她耍起太極︰「令兄年輕氣盛,熱血男兒,老夫早有耳聞。」
以一杯鳩酒,斷送絕代芳顏,永除後患棗這是繼他的寶貝兒子之後,他那至高無上的女婿亦有明顯跡象,顯露出自己成了卿兒的裙下之臣後,他向女兒所提的建議。
而中宮皇後一口否決該議的首要原因,便是卿家那足以翻雲覆雨、動搖柄之根本的財勢。
也許這看來很可笑棗被他們這些世族官僚所看不起的工商一流,手頭上卻握著足夠顛覆一個國家的籌碼,使得高傲如他們,也不得不為之低頭退讓。
而經過三年的時間,更讓他清楚發看到他惟一的愛子的執著,正如當日長女所說,「阿璇鐘情已深,再無轉回,阿爹如若不肯成全,折磨的,只是您的親兒罷了。」
既然他會為了妻子那種毫無道理的、扭曲的審美觀,甘願為世人所笑,亦絕不蓄須,當然也能理解兒子鐘情一人的心情。
因而,他一讓再讓,但他的底限也只到此為止。
可以接納卿兒進門,但身份,絕不會是喬璇的正妻。
是以他在此事上絕不肯讓步,目的正是要他們知難而退。在他看來,若卿兒對喬璇一樣有心,就該退而求其次,不計較名份,只要有喬璇相伴即可。
卿兒暗啐「真是個難纏的老頭」,臉上卻毫無豫色,嫣然笑道︰「其實何止家兄,賤妾的脾氣也壞得很呢。」
喬昉一時之間,不知她葫蘆里頭要賣哪一帖藥,訝然道︰「卿小姐貞雅幽靜,何以妄自菲薄?」
卿兒香肩微聳,做出個「您老過獎啦」的嬌俏表情,笑容美似謫仙︰「那是兒表面功夫做得好,其實舉凡暗箭傷人、口蜜月復劍、借刀殺人、隔岸觀火等種種小伎倆,賤妾都是再拿手不過了。」
嗄?
喬昉更听得一頭霧水,暗想「這女人該不會忽然間良心發現發開始自我檢討了吧?」之時,卿兒勾魂攝魄的美目專注地看著他,害得他差點要擔心自己會晚節不保,對妻子精神出軌之際,這美人兒若無其事地移開眼,淡淡道︰「休道家父家兄決不允賤妾降為人妾,賤妾自忖,亦絕不是肯忍氣吞聲、甘居人下之人呢。」
實情是她若點頭答應以喬璇側室的身份嫁過來,就算喬璇從此不再娶,大哥也會為之跳腳,上演搶親的全武行,縱使最後被她說服,眼睜睜看她嫁人去,事後恐怕會揪著老父親齊齊到娘的墳前去哭訴什麼沒照顧好妹妹、害得她要如此委屈自己之類的吧。
包不要提容容也許會哭著鼻子來跟她說「小姐不如嫁給莫離罷,容容甘願為妾」那樣異想天開到恐怖的荒唐話,光是想象便令她頭皮發麻。
而她若不能說服眼前這冥頑不靈的老頭子,就很有可能會落得如此下場。
卿兒暗暗打個寒顫,望向仍在向妻子懺悔的老大人,予以重重一擊︰「若非要委為人妾,則天下間,只有成為一人之妾,不為蒙羞。」
喬昉在第一時間回過神來,全身都進入戒嚴狀態︰「卿小姐你此話怎講?」
卿兒轉身向「棄棋亭」走去,凝脂玉手撫上朱漆亭柱,脆若銀鈴的聲音以無比冷靜的語氣道︰「卿家的人是不會為難自己的。身為人妾,夫婿恩寵再榮,也居賤位。惟一例外者,便是成為天子妾,縱居一人之下,也是萬人之上,大人您說可是?」
這……這這是威脅!
喬昉瞠目結舌,瞪向自己兒子聲稱「非卿不娶」的大美人冷然孤傲的背影。
她站得筆直的挺立嬌軀,冰冷無情的聲音,在在散發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息,令他不敢將她的話當做玩笑來看。
他相信,這美女說得出便做得到,不達到她的目標,她真的會選擇另投懷抱,進宮去嫁那個可以給她帶來無比榮寵的男子。
哼,狂費璇兒對她痴心一片,她居然為這點「小事」說翻臉就翻臉,太無情了。
「你……」他力挽狂瀾,垂死掙扎︰「兩情相悅難道不比榮華富貴重要……」
回過身來的絕魅笑顏斬斷他無力的話語,卿兒悠然淺笑,灑落萬種風情︰「所以賤妾的首選仍是喬郎啊。但若不見容于大人,上不得喬家大堂,豈不令先祖蒙羞?若非出于無奈,誰想和皇後娘娘為敵?」
砰!
死穴。
為什麼有人可以帶著美麗無比的笑容說出這樣可怕的話啊?
節節敗退的喬昉瞪著雙眼,真想捶心肝。
卿兒言下之意,她若當不了喬璇的正室,那就改進宮去,試試看能不能把皇後的寶座搶來坐坐看……
正因為皇後娘娘是他的女兒,他更清楚地知道卿兒若進了宮,對女兒造成的威脅會有多大。即使以他目前的身份立場,面對著這美麗智慧盡皆空前的絕世佳人亦不由怦然心動,一旦擁有了她,會是怎樣的沉醉痴狂可想而知。
到時候不用她開口,皇上都會自動將世上最好的送到她面前,以博一笑。
卿兒現在的目的應該是要求他真正認可她與璇兒的婚事,出面請旨。
也許他該為此感到慶幸。
不是與她如此近距離地短兵相接的人,是沒有辦法感受到這美女驚人的魄力的。如果她刻意示好,可以抵擋得住的男人恐怕沒有幾個吧。
直到此刻,他才徹底地明白為何貴為皇後的長女對卿兒一直采取懷柔政策,並且一再勸他接納卿兒。
如果動不了她,那麼,與其面對這樣可怕的敵人,還不如把她變成自己人。
罷了。
喬昉氣悶地瞪著亭中空空如也的棋盤,沉聲道︰「明日早朝之時,老夫會上本奏請皇上下旨賜婚,如此卿小姐可滿意了?」
都怪觀復那個老禿驢。要不是他勸他來與卿兒見上一面,他早溜回家去了,何用在此被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殺得落花流水?
卿兒抿唇一笑,斂去所有蠱惑妖魅,呈現出一向的淡雅沉靜,輕徐如春風︰「相爺是長者,有您作主,兒怎敢有什麼不滿?」
喬昉眨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人,聞言氣結,輕輕喃道︰「說得真好听。」
卿兒好涵養地忽略不計,微微襝衽施禮道︰「耽誤了您與觀復大師下棋的雅興,還請見諒,兒告辭了。」
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喬昉差點要張口叫住她。一個人的變化可以這麼快這麼大嗎?前一瞬還是顛倒眾生的魔女,一眨眼便成了淡雅高貴的仙子,變戲法也沒她這麼厲害吧?
「還有……」像是听到他的心聲,卿兒佇足,回眸一笑,百媚橫生,嬌慵的嗓音柔柔道︰「過門後,您若是待媳婦不好,小心將來孫子不認爺爺哦。」
啊?
罷才果然是看花眼了。
單方面認定卿兒「狐狸精」原形的老大人瞪著款款遠去的背影,異樣的視線固定在搖曳生姿的縴影的某個位置,就此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