謐藍走了多久呢?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個世紀?
他們走了兩天,易軻才有勇氣再踏入臥房,房里的擺設依舊,那被她隨意掛在靖藍照片上的布幔,仍然忠實的守候原處;還有床頭櫃上,她沒看完的《紅樓夢》……
這一切都讓易軻有種錯覺,彷佛空間的主人不過暫時離開--一如她那迷糊的個性,老是事情做到一半,等會兒就會回來繼續看她最愛的書……
他的腳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從櫃子上拿起發黃且頗有年代的書,這時他終于注意到櫃子上還有一個方形的黑絲絨盒子,易軻木然的打開,璀璨的藍白光線映入他的眼中。
就是這條始作俑者的項鏈,易軻激動的握住它,這冰冷而沒有感情的石頭。如今他所愛的人不在了,他曾經擁有的快樂灰飛煙滅,他還要這條項鏈做什麼?
他不假思索抓住項鏈就往床尾那面牆丟去,沉重的寶石重重的撞擊牆上,隨即摔落地面,如一顆一顆殞落的星四處飛散。
遮住照片的布幔受到沖擊滑落下來,露出那張既似靖藍又似謐藍的臉龐……
「啊--」易軻放聲大叫,沖上前扯下如夢如幻的婚紗照,發狂似的朝地上猛砸,木屑飛削過臉頰,劃出深刻的血痕,但易軻一點感覺也沒有。
砸完了框,他又去撕相片,只是這張仿油畫的材質太堅韌,易軻就算使盡力氣也撕不碎它。
這時有個腳步聲踏過滿地碎片,溫柔的接過相片,略帶哽咽的聲音慈祥的阻止他,「別這樣,真看不慣,就全拿出去燒吧!何必傷害自己呢?」
寶姨將易軻帶到床邊坐下,抽了面紙心疼的替他按壓傷口。一直沒出聲的魏叔已經自動的拆下牆上的照片,一幅一幅拿到外頭去。
易軻靜靜的任由寶姨替他上藥,傷口很深,但他卻一點疼痛感也沒有;也許他和謐藍說的一樣,他的靈魂已經走遠,只剩下殘喘的軀體……
「幫我一個忙,寶姨,」易軻的聲音空洞平板,「幫我把這房里所有的東西銷毀。」
他不要假想謐藍會回來,他不要像以前等待靖藍回頭一樣,再懷抱一個不切實際的希望。
如果盧微光可以為愛而包容,那麼他易軻又為什麼不能為愛而成全?
只是啊……成全這兩個字,為什麼令他每每一想起來,就如一條絲線懸著心,明明脆弱,卻遲遲切割不斷呢?
正當易軻把目光從遠處的東方明珠塔移回眼前,卻發現有一個人不知何時坐到他身旁的座位了。
明亮的笑容、飛揚的神采,和他一相比,易軻覺得自己似乎未老先衰了!
「你還記得我嗎,易軻?我是盧微光阿光。」
怎麼可能忘記!就是這個男人,他帶走了他的前妻和他心愛的女人。
易軻不願在情敵面前泄漏心事,只用平板沒感情的聲音回答︰「好久不見,你怎麼會在上海?」
「來工作,采訪一些在上海的台灣人。」阿光笑得真誠,漂亮的臉龐散發著無邪的光亮。「怎樣?要不要破例接受我的訪問啊?」
「我又不是台灣人。」
「我可以替你開專題,听說你是很多台商的幕後金主?」看到易軻的表情,他馬上識趣的轉變話題,「算了,不為難你。最近好不好?」
「無趣。」易軻簡單坦白的回答,但面容一斂,遲疑的問︰「她們……好不好?」
阿光會意的笑了,「還不錯吧!李恩的死,判定是意外,所以靖藍沒有刑事責任,只需要強制勒戒。她的進展不錯,提前從勒戒所出來了,正在努力重新過新生活;至于謐藍……一個人的生活過得還不太壞。」
易軻震驚的瞪大眼楮,急切的問︰「什麼意思?」
阿光笑一笑,聳聳肩,「我跟她分手了,是她自己提的,她說她依賴我太久了,應該放彼此都自由;不過我們還是好朋友,她和靖藍開了一家咖啡廳,在台北南京東路的巷子里,我和曜芳都是股東,所以常常到那里混。就是她跟我說如果口袋麥克麥克……嗯,就是預算夠的意思,到上海一定要來M餐廳。這里有絕佳的氛圍跟景觀,可是真正問她吃些什麼,她卻說不出來;我想,只要景觀好、氣氛好,吃什麼好象都不重要了。」
阿光這些話隱藏什麼含義?易軻神情恍惚,努力思索話中的含義。謐藍那麼堅決要回去,可是卻沒打算和阿光長相廝守,反而主動提出分手……
既然如此,當初為何又非走不可?
阿光歪頭想了一下,掏出皮夾,翻出一張名片夾在指縫中。「本來想借機勒索你,讓你答應我的訪問,想想還是不要這麼卑鄙好了!」
他把名片放到桌子上,「故事很長,值得一听,有空的話不妨去喝喝咖啡。我得回去了,那邊還有同事在等。」
阿光站起身準備離開,但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停了下來,很認真的凝視著易軻。
「人世間許多事,有前因才有後果;如今回想起來,會覺得,我和謐藍這段前緣,或者根本是為了成全你和她的結果才會產生的。」
阿光說完就定回角落的桌子,卻沒想到這段話帶給易軻多大的沖擊。
是因緣不是業障,是結果不是差錯;若是愛……為什麼不能再追尋一次?
緩緩的拿起名片,天空般的淺藍色底紙上,印著寶藍色的復古字體--兩種藍色。
若不是那提早亮起的招牌燈,易軻可能會在滂沱大雨、標示不明的小巷子里迷失,而忽略那小小的、外觀不怎麼起眼的咖啡廳。
橢圓形的招牌仍然以藍色為主,淡藍的底色,寶藍色的字,周遭還圍繞一圈白色的小燈泡。這個設計讓易軻很眼熟,分明就是從「藍色的眼淚」那條項鏈復制過來的構想。
他來得不太是時候,台北正受台風外圍環流的影響下起陣陣豪雨,差點連飛機都無法降落。雨傘擋不住大雨的侵襲,在巷子里左右繞了幾圈後,易軻早已渾身濕透。
就在易軻還站在門口發愣時,咖啡廳的玻璃門打開了,一張他日夜思念的面孔出現在眼前,溫柔微笑的對他喊著,「雨這麼大,怎麼不快進來?站在門口干什麼呢?」
易軻閃身走進咖啡廳里,一面怔怔的看著那個將雨傘收進滴水桶的身影,嘴唇微動,卻是不敢開口。
「我是靖藍,不是謐藍,別叫錯。」看出易軻的遲疑,靖藍主動的替他解圍。「你就坐在吧台邊,這樣就不會把別的地方弄濕了,我去給你拿條毛巾。」
靖藍往咖啡廳後頭走去,不一會拿了一條大毛巾出來丟給易軻。「坐啊!我替你煮咖啡暖暖身。」
靖藍的步履輕快,氣色也還不錯,雖然仍略顯清瘦,但看得出來她應該是戒毒成功了。
他曾經恨過她,恨到巴不得銷毀所有她存在的痕跡;只是經過這麼一段時間沉澱,所有強烈的恨意,早巳浮游漫入空氣里。
「妳還好吧?」易軻客氣又疏離的問,他把毛巾披在肩上,隨便擦了擦滴水的頭發。
「很好啊!」素淨的臉龐笑咪咪的,長發簡單的攏在耳後,除了眼中浮現的滄桑,和謐藍的模樣簡直無法分辨。「多虧了你的贍養費,讓我不但還了債,還可以到五星級的戒毒中心戒毒,所以……重新開始了。」
易軻點點頭,眼楮卻不斷四處張望,冷清的咖啡廳里一個人也沒有。
「謐藍送咖啡去了。」知道他在找謐藍,靖藍的內心五味雜陳。「前面辦公室有人叫了八杯咖啡,雖然雨這麼大,為了生意還是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