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靖藍早已肯定從前的自己是個壞女人,也很同情易軻「遇人不淑」;但她還是覺得事不關己,一點自責愧疚的感情都沒有。
易軻大概是不想再提傷心往事,他開始和靖藍講一些上海的典故、發展還有演變。
醉人的景觀,精致的餐點,身邊還有這麼一個獨樹一格的性格男子,靖藍覺得自己就像映照在河面的光影一樣,可以愛戀著河水直到天明……
他們在餐廳坐了很久,易軻難得開了話匣子,展現他幽默風趣的一面,不時逗得靖藍哈哈大笑。
雖然對上海人來說,夜永遠不嫌晚,但靖藍的精神卻開始恍惚了。這一陣子她早睡早起慣了,時間一到就開始精神不濟。
易軻看出她的疲倦,自動的結束話題。
當他到櫃台買單時,靖藍一個人走到陽台邊,想多看一眼外灘耀眼的夜景,突然,有個流里流氣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打斷靖藍的沉醉。
「呦!這不是Ginna嗎?怎麼這麼巧?真是好久不見了!」
靖藍轉頭一看,一個穿著時髦、染著一頭金發的年輕男人站到她身邊來,倚著圍牆輕佻的望著她。
「我認識你嗎?」這句話有點白問,但靖藍的確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別鬧了,Ginna!」男人笑得曖昧,「我是Tony啊!才多久沒去Face,妳就不認得我了?」
Face又是什麼地方?但不管他是誰,這個Tonny不論穿著打扮還是說話的語氣,都讓她覺得很討厭。
「我出了車禍,撞到腦袋,很多事記不得了……」靖藍勉強的說,下意識倒退一步,轉頭看一看屋內,但沒有看到易軻。
「是嗎?」Tonny卻自動的往前跨一步。「我還以為妳和老頭和好了,要洗心革面當好太太了?」
靖藍又往後退,心里很慌,她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樣的人,更不喜歡他話語中流露出來的暗示意味。
幸好這時易軻已經從屋內走了出來,靖藍二話不說,急忙躲到他身邊。
易軻冷冷的望著Tonny,說話的語氣極度不友善,「你找我太太有事嗎?」
「你太太?」Tonny看看易軻,再看看有如受驚的白兔縮在易軻身旁的靖藍,臉上現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原來你就是Ginna口中的易老頭啊?還真是小紅帽遇到大野狼!」
易軻取下眼鏡,露出他那張太有個性的臉,氣氛瞬時為之一變。「你對我太太有意見嗎?還是對我有意見?」
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讓Tonny一反先前的流氣,嚇得結結巴巴的解釋,「我……沒有惡意……只是……打聲招呼……」
話沒說完,他隨即一溜煙落荒而逃。
易軻戴回眼鏡,看一看靖藍驚慌的表情,沒多說什麼,只是淡淡的道︰「走吧!」
第四章
雖然眼中盯著計算機上各類期貨外匯的曲線圖,但易軻的腦中卻只想著今晚在M餐廳遇到Tonny時,靖藍臉上惶恐驚慌的表情。
他很想告訴靖藍他並沒有在生氣,也很想徹底跟她把話說清楚;但是靖藍一回到家,就悶悶的跟他說晚安,直接走回自己的房里。
易軻離開計算機走到窗邊,混亂的腦袋不適合任何決策。
這時,他听到輕微的關門聲,輕巧的腳步聲正往樓下走去。難道這麼晚了靖藍還沒入睡?
于是,他輕輕的跟了出去,看到餐廳的燈被打亮,靖藍坐在餐桌的一端,左手拿著隻果,右手拿著刀子,連皮都沒削就直接在手上切著吃。
她拾眼望見易軻站在門口,聲音平淡的說︰「吃隻果嗎?我翻遍了所有的櫥櫃冰箱,寶姨囤積了一堆糧食,但卻找不到冰淇淋、巧克力,就連洋芋片都沒有……只好吃水果。」
「如果妳想吃,明天我可以帶妳去買。」他走到桌子的另一端坐下。「上海台灣人開的店多得是,就連家樂福都有好幾家。」
靖藍看起來一點都不感興趣,「算了,垃圾食物不吃也罷!萬一又遇到看起來跟我很熟,可是我卻不認識的人,那才叫做掃興。」
原來她真的還在介意這件事……這種感覺一定很不好受。
「我並沒有生妳的氣,我知道妳是真的不記得了。」
「我也沒在生氣啊!」靖藍機械式的咬著隻果。「只是很討厭而已。這些人莫名其妙的出現,好象在提醒我,我的快樂有多麼的罪惡。」
不論靖藍過去做了多少錯事,她還是他的妻子,他曾經瘋狂的愛著她;就算現在他不能原諒她,也不該再累積仇恨了……
易軻凝視靖藍好幾秒鐘,遲疑良久,艱難的開口,「我覺得我越來越不認識妳了。」
靖藍的手頓了一下,頭一歪回望易軻,「那有什麼稀奇?我也好象從來沒認識過你。」
「我最近很混淆,明明知道妳是靖藍,卻常常不由自主的把妳當成另外一個人。沒想到不單只有我這樣想,今天在醫院里,子皓居然也跟我說起同樣的事……」
魏子皓?靖藍想起他今天看她時的怪異表情。
「子皓問我……我有沒有想過,妳可能不是靖藍而是另外一個女人?」
執刀的手一歪,隻果切得歪七扭八,她沉默一會才苦笑著說︰「如果我不是靖藍廣那我是誰?」
「一個走錯軀體的靈魂。」易軻把靖藍曾經說過的玩笑話很認真的套用過來,听的人心中一驚,刀子真的削到手指,豆大的血珠迅速染紅了隻果。
易軻急忙沖了過來,從桌上的面紙盒抓起一疊紙巾,緊緊的按壓在傷口上。
靖藍沒有痛的感覺。如果軀體和靈魂分屬于兩個不同的人,外表的傷口痛的是軀體還是靈魂?
「有意思……」靖藍嘲諷的說︰「恐怕你得請一個法力高強的道士,才能把我這個妖魔鬼怪給趕出去。」
易軻半跪在靖藍面前,握緊她的雙手,雙眼直視靖藍,這是靖藍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感情。
「我今晚一直被這一句話困擾,腦中像打了千百個結,怎麼轉也轉不開……後來我想,子皓真正的意思是不是說,不管以前怎樣,至少現在的妳的確是個截然不同的人,我不應該留著舊時的陰影來折磨妳,應該把妳看成一個新的個體來對待?」
面對易軻的坦誠,靖藍的內心激蕩不已。這是她要的嗎?她是否真的希望易軻將自己當成一個新的個體來對待?她是否希望易軻不要用愛以前那個蘇靖藍的方式來愛她?
包矛盾的是……在自己的內心里,為什麼隱隱覺得她好象曾問過自己這些問題?
「我不需要一個道士,」易軻輕吻細長優雅的指尖,引起她微微一陣酥麻。
「如果這個軀殼里真的不是原來的靈魂,那我才真的要感謝上天!把一個美好的、我所渴望的女人送來給我。」
易軻停頓一下,這才繼續說︰「告白對我來說是件困難的事--尤其在有那樣的前車之鑒後,我更害怕,這會不會又是我的一廂情願?會不會就像在展示會時看到妳一樣,不過是我錯誤的判斷?所以,現在我決定了,過去的種種我都不會再提,Tomorrowisanotherday!等到妳的記憶恢復,不管妳是誰,如果到時妳還是要走,我會放妳走。」
這算什麼?這完全不像告白,反而更帶幾分壯土斷腕的悲愴!
在她決定把自己當成蘇靖藍,接受種種不愉快的過去時;易軻卻不想把她當蘇靖藍,不要她當蘇靖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