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兒听了他的問題,直覺模模頭,想了想……
「沒有。」她猜沒有,因為並不覺得哪里痛。
「沒有?」月午星的表情明顯困惑,「那妳記得妳是誰?」
對白蝶兒來說,那是個很沉重的問題。
她記得,但她情願不記得,而眼下的情況,給她一個極佳的機會……
「你不知道我是誰?」她再問一次,好似在確定什麼。
「廢話!」月午星瞪她,「妳以為妳誰啊?瑤池仙女還是什麼當朝知名將相?我為什麼要知道妳是誰?莫名其妙!」
他罵得愈凶,白蝶兒愈加肯定他並不認識她,這認知讓她心里隱隱高興了起來,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麼,但就是覺得很愉快。
她釋然的、愉快的表情太過明顯,月午星除非是瞎了才會沒看見,也就因為他看見了,方才熄了火的引信再次點燃……
不行!
一度中斷的火氣讓他拾回些許理智,即使現在再次的火大,可他已經記起自己的身分與責任。
他可是月家人,名滿天下的月氏族人一份子,而且還是位居四方行者,讓人尊稱南方聖者的月家人,所以……形象!要顧著點形象!
深呼吸……得趕緊深呼吸……
他可是堂堂的南方聖使,以德服人……他得以德服人才行……不能發脾氣……
好!重新來過!
「姑娘。」多麼親切和善的笑容,完全是職業級的、神愛世人的慈愛良善,那雙貓兒一般的瞳眸更是閃耀著愛的光輝,開口,「俗話說得好,螻蟻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賴活……呃,不是,我的意思是,生命是很寶貴的,妳我都該好好珍惜生命才是。」
也不就是那麼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態度突然間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暗以為對他的形象、對他的職責、對整件事情都能有所改善。
但沒有,他努力維持形象、想換個方式來解決的良好用心,唯一發揮的作用就是徹底的迷惑了她。
餅去堪稱良好的自制力在她不解的目光下,崩潰了一小角。
「這麼說好了……」又是一個不著痕跡的深呼吸。
沒事,他大人有大量,所以他決定不跟她計較,不管是先前她冒失、差點毀他計畫的事,還是那種光是看就讓人感到生氣的無知態度,總之他趕緊問一下,關心一下她輕生的原因,盡完他四方行使的職責就可以了事了,
主意打定,他單刀直入,「妳為什麼要輕生呢?」
「輕生?」白蝶兒嚇了一跳,「我?」
廢話,當然是她,難不成是他嗎?
月午星對這顯而易見的答案感到不耐煩,但沒辦法,他是受封的南方行使,為人排憂解難是他的工作。
包何況,就算不是為了職務,身為月氏一族的他,本就該善用自身的能力,去關愛這世上所有的生靈,而不僅是局限在南方而已。
職責所在、天命之任,他能如何?
「是啊!」壓抑著破口大罵八十句,方才的怒容彷佛從沒存在過一樣,他看著她,好溫柔、好和善的凝視,完全屬職業級的誠懇真切,再配得那張老天爺賞賜、讓他無往不利的俊雅面容,火力全開,柔聲輕問︰「妳為什麼輕生呢?」
「我沒有啊!」
四個字,害得那溫柔的表情僵住,和善的偽裝稍稍的龜裂開來,但沒事,他努力鞏固,不讓它剝裂開來。
「沒有?」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那破口大罵八十句給再次的壓了回去……
不!還差一句,尖酸的話語戳破他努力布起的防護罩,自動從他的口中冒了出來,「難下成是我搞錯,妳跳下來只是在練輕功?天外飛仙?」
看著她睜大的大眼楮,月午星猛然發覺失言,俊雅的面容漲個通紅,沒想過他竟然把心里的話講了出來。
本就龜裂的和善偽裝這下裂得更徹底,老羞成怒,他火氣很大的嚷她,「看什麼看?」
「你……」對著他喜怒不定,變化快速的情緒,白蝶兒從困惑到感覺新奇,試著對他千變萬化的表情挑出正確的字眼,最後決定,「好奇怪。」
好奇怪?她竟敢說他好奇怪!
「妳才奇怪……」火大,用力嚷回去,「好好的人不好好的活著,要尋死又不承認,簡直莫名其妙,還敢說我奇怪?」
「你誤會了,我沒尋死。」白蝶兒注意到他一直誤會這一點。
這回,月午星連話都懶得響應,直接哼她一聲,擺明不信。
「是真的。」指指自己無力的腿,白蝶兒要他自己看,「我連走路都不成,又怎可能有那個能力跳崖輕生?」
月午星愣住,是真的沒發現,她竟然是不良于行的殘障人士。
想到之前,他在她身前蹲了下來,伸手去戳戳她不尋常細弱的腿,果然是一動也不動。
「沒感覺嗎?」關懷生靈畢竟是他的天性,看見她不能動的雙腿,他忘了生氣的事,開始思索著醫治之類的改進之道。
「有。」這問題,有無數大夫問過,白蝶兒很清楚他想問什麼,「有感覺,但是不能動。」
「怪了,有感覺就是沒問題,怎麼可能不能動。」月午星想得很認真,但突然間又覺得不對,「既然不能動,妳是怎麼跳崖的?」
很好,這問題切入了重點,而這個重點代表了一個機會,是她改變人生的最大一次轉機……
「我不知道。」她說,臉不紅氣不喘,精巧細致的嬌顏上滿是無辜之色,「我什麼都記不得了。」
月午星瞪著她,擺明不信,不過,那已經不是他信或不信的問題。
響應他的狐疑,秀美精致的面容上仍是片刻前的無辜表情,慎而重之的再說一次,「真的,我什麼都記不得了。」
斷崖邊上,一只兩側搭配著木輪的特殊椅子孤零零的停駐在護欄的兩丈外。
這里空無一聲,除了外圍傳來的鼓噪聲浪外,就只有兩只色彩斑斕的彩蝶在空無一人的木椅上翩翩飛舞著。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包括事發的當事人也一樣。
原先,只是一陣風,吹揚起絲綢般的青絲,兩只美麗的蝴蝶飛啊飛的,距離之近,幾乎只要一伸出手就能抓到。
坐在特制木椅上的人撥開遮覆眼前的青絲,順應直覺的伸出了手,想抓住那頑皮飛舞的彩蝶,意外就在這一時的這一刻發生。
不知是怎地鬼使神差,彷佛被人在背後推了一把似的,木椅兩側的輪子卻突然的滑動了起來。
事情發生的極其突然,而且速度還是違反常理、不可思議的快,幾乎像是有人在後面推著奔跑一樣,這不可思議的現象與變化讓人一時反應不過來,完全驚呆了。
失序的速度終止于安全護欄三丈外的小台階,在兩側的大輪子踫撞上台階的那一瞬間,坐在椅子上的人因為那力道的劇烈反彈而飛了出去。
所有的事情就發生在短短的瞬間,連尖叫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那一身華服與披風在空中翻飛出極其美麗的曲線,如蝶兒一般翩翩翻飛而出,消失在深不見底的深淵。
除了那一雙彩蝶,沒有人看見這一幕,所有的事情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良久,送過披風卻仍深感不妥的三姨太鼓起勇氣,打算以送茶水名義,違反不得打擾的吩咐,進行另一波避免感染風寒的勸說。
磅啷的一聲巨響,隨著茶盤摔落地面,空無一人的畫面讓三姨太娟秀的面容化為死白。
人呢?
人呢?!
人到哪兒去了呢?
這問題,沒有人能回答她,成為一道無人可解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