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每次都提著一小桶水回來,你要我喝什麼?!」
「叫你劈柴,不是劈棍子,你削這麼大干什麼?」
「叫你煮飯,你听不懂人話是不是?你看看自己弄了什麼出來?!」
「你以為鹽很便宜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全村只有我才有鹽這東西吃?你居然當糖來用?」
「了不起,洗衣服居然可以把衣服洗破這麼多個洞,真了不起啊!」
「叫什麼叫?只不過是老鼠,難道你還想鳩佔鵲巢,連我的床也想佔去嗎?」
這些冷嘲熱諷每天都會上演,而且不只一次兩次,是每個時辰都要被他刺上幾下,要不是他還要吃飯和睡覺,她怕是要被他的冷言冷語針成刺婿了。
這回,她真的受不了了,什麼叫「自討苦吃」,她完全明白了,也認同了大姊所說的「好人難作」;更認同了鐵燹所說,自己是個討厭又麻煩的人,什麼都不會做,只會替他添麻煩,讓她越發討厭起自己、否定起自己來了,所以——她、想、離、開、了。
「我、我有話想說。」左霧霧抱著小灰兔,緊張地挨近鐵燹身邊。
正在削木的鐵燹連眼皮也沒抬一下,只用一貫冷冷清清的語氣道︰「說。一
他永遠不說「有什麼事」,也不會說;鬧說吧」這些有禮貌的字眼,事實上,除了譏諷她以外,他的話一直不多。
左霧霧吞吞吐吐,怕怕的開口,「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鐵燹直截了當回道。
「我都還沒說呢!」左霧霧不會發脾氣,听了這話,她只是焦心不已。
「無論你說什麼,都是不可以。」既然她問「可不可以」,他當然選擇「不」。
左霧霧有些氣悶,她瞪著他的後腦勺,真希望此刻大姊在這里,大姊一定會替她出頭的,不然二姊在也行,以二姊的聰明,一定不會讓她淪落至此的。
左霧霧看著鐵燹,想著剛才未完的話題,忽然,她腦中靈光一現,話已月兌口而出,「我是想說,你可不可以讓我留在這兒,既然你說不可以,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鐵燹瞬即抬頭,精銳的眸子迅捷捕捉住她的,第一次,他如此認真地看她,好像他從來沒認識過她一樣。
「有時候你還挺聰明的。」良久,鐵燹悠然道,淡淡的語氣听不出是否在嘲笑她。
左霧霧卻暗暗叫糟,她根本是在逞口舌之快嘛!太笨了。
但是,他是第一次贊美她,稱贊她聰明。這是否代表他會讓她離開呢?
「不過,」他的但書已讓左霧霧寒徹心扉,「我的回答是︰不可以可以。」
不可以可以?也就是說,不可以!
丙然,他還是不肯讓她離開,「為什麼呢?我什麼也干不好,只會把事情弄糟,然後惹你生氣而已呀!」她真的不明白,他為何一定要留她?在他每天都罵她上百次之後,他為何還是執意要留她?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她像「她」啊!罵她、譏諷她、虐待她,都是讓他快樂的事,他怎麼會讓唯一的快樂離去呢?
她不會懂的,他也不會讓她懂。
「打水。」鐵燹只丟下這個命令。
左霧霧雖然對他的反應感到不滿,但也不敢表現出來,只是以打商量的語氣道︰「水還有——」
「不去嗎?」鐵燹冷冷地睨她一眼,「那我們就來試試烤兔子,看好不好吃,怎麼樣?」
又是這樣,每次她稍有不听他的話,他都是用這一招,他怎麼可以用灰灰來要挾她?雖然她從來不會罵人,也幾乎沒發過脾氣,更別說用不好的字眼來形容人了。但現在,她卻覺得「卑鄙」兩字已不足以形容鐵燹了!
「去就去!」左霧霧無聲地對著他的後腦噘噘嘴,然後才放下小灰免,「灰灰,你要乖乖的喔!除非是我叫你,不然你千萬別出來,其它什麼人叫你你也不要出來。」說完,她推推小灰兔,讓它鑽進櫃子底下。
「你以為當我真要吃掉它,它能躲得了嗎?」鐵燹撇撇嘴,無聲嘲笑道。
左霧霧對他的說法很不以為然,忍不住說教起來,「我覺得男人應該要作君子,就算作不了君子,也不能作壞人,尤其是言而無信的人,你是這里的村長,應該要有村長的樣子,怎麼可以……」
「閉嘴!」鐵燹轉過身,不耐煩地喝道,「少在我面前哩叭唆的,你以為你是誰?懂那幾個字就以為自己是聖人嗎?別笑死我了!」他不留情地拽起她的手,將她連人帶桶一起丟出門,「你的任務是工作,不是說話,而且……」他冷冷地看著她,神情倨傲又不屑,「一個奴僕來教訓主人,這算什麼?自己的本分沒做好就別說其它!」
然後,「砰」地一聲,破舊的木門在左霧霧面前冷冷地關上了。
左霧霧認命地拿起水桶,壓根沒注意到村民對她投以同情的目光。
「霧霧,你還好吧?」阿寶走過來,關心問道。
左霧霧搖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鼻子一酸,眼淚便又叭嗒嗒地掉。
「你不要惹村長生氣嘛!」阿寶牽著左霧霧的手,走向溪邊。
「我沒有。」左霧霧委屈萬分,她根本什麼都沒做,鐵燹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是上輩子欠他很多嗎?
「其實村長很不錯的,只是脾氣有些古怪,又不愛說話。」阿寶把大家心目中的村長告訴她,希望左霧霧對他的恐懼能減輕一點。
才怪!鐵燹的脾氣何只是古怪,根本就是暴躁,他雖然不會很大聲地罵人,但他只是用很冷很漠然的語氣來罵人,讓人渾身像被人用針刺遍一樣,找不到傷口,卻又遍身疼痛。
而且,左霧霧並不覺得他不愛說話,至少他諷刺她時,就能說上好一大串話,只不過其它人不知道罷了。
「我不想談他。」左霧霧有氣沒力道,鐵燹在村民心目中是什麼形象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她堅信鐵燹是可怕的。
阿寶看看她,突然笑了起來,眼楮都眯成一條線了。
「笑什麼?」她哭得眼楮發疼,阿寶居然還笑得出來?
「我們都說你是山上的櫻花,美麗又脆弱,你看,果然沒錯吧!」
櫻花?說得沒錯,她只是樣子漂亮,卻膽小又愛哭,只會死讀書,對生活上的事一竅不通。就像山上的櫻花,風一吹就月兌離了樹,像蒲公英一樣不堪。
簡而言之,她就是空有其表卻沒實際用處的人!
「你在想什麼?」阿寶想不到她贊美完左霧霧以後,她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神情郁悶。
「我是朵空有其表卻沒用的櫻花,你們形容得太對了。」左霧霧的小臉都沮喪地縮成苦瓜皮了。
阿寶張張嘴,對她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沒用?你知道櫻花是很美很美的花兒嗎?我們這里的女孩子,從來沒人被稱贊過像花兒的,還是這麼漂亮的花兒呢!你是第一個耶!你怎麼會以為我們是在說你沒用呢?」
左霧霧吸吸鼻子,「你們是這樣想的嗎?我不是沒用?」
「當然不是,你善良又漂亮,又認得字,我們都很喜歡你呢!」阿寶重重地點頭。
「可是我在生活上一塌湖涂。」左霧霧的眉頭還是緊鎖著。
以前她不會有這麼多想法的,她覺得自己讀書這麼多年,還是有點用處的。但現在,她那微薄的自信心,早在鐵燹日日的嘲諷中化成灰了。
她開始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做什麼都是錯的,並嚴重懷疑起自己的存在價值。
唯有月兌離鐵燹的控制,她才能找回自我。這是她這幾晚深思過後,認清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