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耀凌踏出浴室,躺回床上,听見一旁機器人似的呆板嗓音。
「答案,我要答案。」
他側過身,第一次正面迎接她的瞪視,他料準了她背痛逃不掉,靠過去,輕吻她額上一記。
他垂下眼,她仍然在瞪他,好像眼楮都不會酸。
他伸出食指,在她鼻尖捺一下,低聲說了個字。
他的語氣很輕微,但她還是听清楚了,眼楮從瞪著他,變成驚愕地張大。
「……晚安。」他怡然躺回床位,柔柔將發怔的她圈進懷里,閉上眼楮。
是那個字嗎?他真的說了那個字?他是「那個意思」嗎?如果他懂那個字對她的意義,那就代表他願意忘記一切,至少……一天?
唐貴霓看他放松的睡容,忍不住也打起了小小的呵欠。
不知道為什麼,听他說了那個字,她劍拔弩張的殺氣全都消失,疲勞一擁而上,瞌睡蟲一只只跳上來,將她拉著扯著進夢鄉。
她並沒有得到「答案」,但睡容上,卻出現了暌違一個月的幸福笑意。
第八章
他刻意拉開窗簾,讓晨光灑進房間里。
溫柔的晨光投映在她臉上,她伸懶腰,打了個小小的呵欠,終於睜開眼楮。
「早安,霓霓。」
他的笑容如此純淨,讓她立刻回想到昨晚他說的那個字。
reset……他按了她的鼻尖一下,說「reset」!
這代表他想讓時光倒流,一起回到彼此無恨的童年?
「現在叫你『大哥哥』好像有點噁心。」她有點忐忑不安地試探,想更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是「那個意思」。
「不要拘泥於小節,重點是我們得了『選擇性失憶癥』。」
她松了口氣,跟著起床。他真的是「那個意思」!
她開玩笑地問︰「你有去借國小學生的制服嗎?」
「我們今天是披著成熟的外表,但有顆幼稚的心,我心智年齡十歲,你六歲。」
「這樣啊……」她笑彎了腰。「我本來想,我們很久沒做『愛做的事』,那今天也不適合羅?」
「等等。」他的眸底劃過一線亮光。「這個可以做。」
她故意搖了搖頭。「不行,霓霓是乖小孩,不可以做『壞事』。」
「跟『大哥哥』就可以,我們以前也玩過辦家家酒,你是媽媽,我是爸爸,今晚我們還是會有火熱的一夜。」他把她推進浴室里。「快點去刷牙洗臉,我們出去玩。」
「公司怎麼辦?」她邊擠牙膏邊問,看到鏡中的自己,滿是笑意。
「十歲的男生跟六歲的女生,能管什麼公司不公司?蹺班!」他果決的下令。
這一天,他們瘋瘋癲癲,像全天下所有沐浴在愛河的情侶一樣,總是咯咯傻笑。跑去拍大頭貼,一拍十幾款;跑去看電影,搶爆米花吃;同喝一杯飲料,分食一盤冰淇淋;當她在路邊挑小銀飾時,他幫忙出主意;當他對路邊辣妹評頭論足時,她用力扳過他的臉,讓他知道她在生氣。
沒有負擔的相處是那麼開心,唐貴霓發現自己總是在笑,而他也是。
她有一種感覺,這種發自內心的快樂並不是假裝得來的,要不是有十足的默契,他們不可能同時大笑,或者同時親吻對方。
看著段耀凌毫無隱瞞的明亮眼眸,她甚至覺得,她可以看穿他的靈魂,他根本不是雙面人,也沒對她大玩特玩「糖果與鞭子」的游戲。
一天下來,她決定再賭上自己的心一次。
「我想,我應該相信,開幕當天的那份『厚禮』不是你送的。」坐在他的車上,她靜靜地說。
他松了一口氣。
事實上,他的確沒有做出傷害她的事,她信或不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沒有做。但她選擇相信他,無條件相信,還是讓他很高興。
「但是我不明白,那字條上的筆跡明明是你的。」
他沉默了一下,決定他可以為自己小小辯駁一番。
「筆跡是可以仿的。」
她嘆了一口氣。「你活在這麼可怕的世界里嗎?」
是的,他就活在這麼可怕的世界中,他與母親想盡辦法爾虞我詐、勾心斗角。
但他該怎麼跟她解釋這麼復雜的關系呢?如果他解釋了,算不算是背叛母親的信任?如果他不解釋,是不是陷她於危險?
「等等,你的眉毛有點不對。」唐貴霓強迫他把車停在路邊,用力將他眉間的縐褶平。「你在煩惱什麼?那個表情不適合reset的一天。」
他笑了笑,決定明天再去考慮。
唐貴霓沉默一下,突然從包包里拿出一張名片。
「前幾天段叔叔來找過我,他給了我這個地址。」見他眉峰又要聚起,她忍不住喝了一聲。「嘿!我從小就認識段叔叔了喔!他不在仇恨範圍內。」
「嗯。」他雖不甘願,卻又不得不低頭地應了一聲。
「既然今天是沒有仇恨的一天,我希望跟你一起去見見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她輕聲說︰「我媽媽。」
她把名片交給他,讓他驅車前往。
如果是剛回國的時候,她絕對不會讓他知道母親的骨灰安什麼地方,怕他去向段夫人通風報信。
但是現在,她有一種感覺,媽媽是他們之間最重要的回憶之一,如果沒有媽媽,十歲的大哥哥與六歲的霓霓不可能被兜在一起。
她相信,母親的溫柔絕不可能從他的記憶中消失。除了虛張聲勢外,他從來不曾真正傷害過她,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抹黑他心里珍稀的美好記憶?
「媽媽的骨灰當年被我帶到國外,在我回國後,才交給段叔叔。」她解釋。
「你們在傳躲避球嗎?」他故意開玩笑地說。
「有點像。總之,段叔叔幫媽媽找了一個地方,叫『滄海觀』,那里隱密性高,全天候開放,每位往生者都有一個獨立的房間,親人可以不受干擾地憑吊,我希望你能見見她。」她頓了頓。「尤其在我回國後,第一次去看她,與你同行,更有意義。」
她要鄭重的向媽媽介紹,她的丈夫,媽媽的女婿。
「好。」等他見了唐阿姨,一定要向她道歉,他不該在跟她見最後一面的時候,惡言相向。
他沉默地將休旅車開往名片上的地址。
當他們到達「滄海觀」,只見管理員一個昏倒在地上,一個額頭流著血,正申吟著從地上爬起來。
「怎麼回事?」
「有個瘋女人突然沖進來攻擊我們。」
段耀凌悚然一驚。「她坐輪椅?」
「不,她走得夠好了,你看她拿球棒把我同事跟我打成這樣!」
「不可能是我母親,她下半身不遂。」段耀凌看著她,立刻解釋。
唐貴霓忽然想到,她在經歷被人蓄意下手的假車禍後,也曾听到馬兆衛吩咐手下,將她的車內灑下大量血跡,再偽造一份假病例,讓「老妖婆」誤以為她傷重。
如果他指的「老妖婆」就是段夫人,那她何嘗不會同出此招?
她心里有非常非常不祥的預感!
「該死的,難道你從來沒想過,那有可能是假的嗎?」她尖叫,沖到電梯前,猛拍按鈕。
每一台電梯都停在七樓,怎麼樣也下不來。
「她去哪一層樓?她說她要悼念誰?」
「七樓,七一六,我看看是……」管理員一邊捂著流血的額頭,一邊按電腦查詢。
「我的天!那是段叔叔為媽媽安排的靈位啊!」她慌亂地看著他,希望他能幫忙想出解決之道。「樓梯在哪里?」
「走道盡頭右轉,那里有安全門,上去就是了。」
唐貴霓搶先跑去,段耀凌邊追過去邊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