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頭。「不是。」
「不是?」
「是我。」
「是你?」她傻眼。
「全都是我一手安排,從選定旅行的地點、細節,到一切費用的支出,都是我主導,笑笑和霍晉風完全沒有置琢的余地。」
換句話說,當初她拼命拜托笑笑與霍晉風作廢機票,根本就是找錯了人。
他!他才是那個墓後主使者!
「你……」她的腦子亂紛紛,正努力整理出思緒。「但是,那個抽獎……」
「笑笑訂婚典禮上的抽獎,只是個幌子,讓我能夠名正言順地帶你到香港。」
原來如此!乃菱臉色一白。怪不得她總覺得事有暖蹺,原來是有人在搞鬼,而且是她的枕邊人在。搞、鬼!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怒問。
「因為你說過,你想到香港玩。」
乃菱回想起,有一回他們躺在床上閑聊,他曾經問過她的夢想。
當時她半開玩笑地說,她最想到香港瘋狂地Shopping、飲茶、吃甜品。
‘我那只是說說而已啊。」她嚷。
「不對,你說得很認真。」
「但後來我也說了,那只是個願望,不可能會實現。」她搖著臉,沒有想到這團混亂只是起因于她的一句話。
「如果不能實現,你又如何解釋你在這里?」他冷靜地回望著她。「再說,這麼簡單的願望,為什麼不能實現?」換她不說話了。
「為什麼?」他低語,氣焰盡致,一點點逼問的味道都嗅不到。「乃菱,對我說實話有這麼困難嗎?」
她一震。
難不難?她……不知道。她只曉得,有些事埋藏在心里已經許多年,她從來不原想,于是那些事跡著積著,就成了心湖底的游沙。
但……他在問哪!
他把姿態放得根低,語氣很軟,與平時的他都不同,那雙眼中有深切的關懷,是真心把她的事兒通通攬到自己身上,她……怎麼有辦法拒絕這樣的他?
乃菱一咬牙。「好好好,我說!我說總可以了吧?」
她鏟動心底淤沙,把秘密都說出來。
「其實我有‘恐機癥’,只要一想到要坐飛機就嚇得渾身發軟——就跟前幾天你見過的晴況一樣。我不知道這是與生俱來的毛病,還是在我父母飛機失事之後才得到的‘紀念品’,總之我……」她硬咽了一下,沒來由地生氣自己這種軟弱的反應。「總之我討厭——我害怕坐飛機!」她位喊,淚水突然撲簸該地滾落下來。「我更討厭搭飛機到另一個莫名其妙的國家,從焦黑難辨的尸塊中,指認自己父母的遺體!」
淚水來得快,連她自己都摔不及防。
那年她十歲,已經長記憶,笑笑才三歲,對此毫無印象。每當笑笑取笑她不敢搭機旅游時,她只能默然地慶幸,笑笑不記得那些事。
但她記得啊!對當時的一情一景,記憶得太深刻,所以她……
周克輔將她摟進懷里,她才發現自己發出催人心折的泣聲。
太丟臉了!
「我討厭滴滴答答地掉眼淚!」她狠狠地措掉,玉掌上一片晶瑩的水澤。「我從十歲開始,就發誓自己絕對不哭,」
他心疼極了。「我也不想讓你哭泣。」
「你還敢說!我今天會破誓,完全是因為你!」她猛捶他的胸膛。「如果你不多管閑事的話,我就不會哭得合兮兮了。都怪你!」
「好好好,都怪我。」他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撫著。「但,是你自己說過,你的夢想是環游世界。」
「嗝。」說不哭,還是哭到打嗝了。
「香港只是一個起點。」
「嗝。」打嗝。「但也是終點。回家以後,我再也不要搭飛機,死都不要!」
自從那一年遭逢巨變以後,她從來不曾這麼軟弱過,淚腺從來沒有這麼發達過,她一直在武裝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勇敢、更強勢、更厲害。她把自己妝點成精明干練的都會仕女,把傷痕深深沉在心里,更到這一刻,武裝全部瓦解。
「我會在你身邊。」他保證。
她只是哭。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
她還是哭。
周克輔索性將她抱到床上,擁著她,吻去她所有的淚水,讓她哭出體內所有未愈的傷痛。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遭完全陷入了沉寂的黑夜,暖泣聲才悄悄止息。
周克輔起身,在浴室里放了一缸水,輕輕解開她的衣物,將她抱過熱水里。浴白里,滴入了有有舒服與鎮定效果的黛衣草沐浴油,他坐在一旁為她擦背,不說話,陪她沉澱心情。
這個夜晚,他的手勁雖然殘忍地將竹筷射入搶錢歹徒的虎口,但此時拿起浴棉,滑過她的背,動作卻如此細膩輕巧。小郎君對她真的好溫柔,溫柔得讓她想流淚。
衣草沐浴油散發甜甜淡淡的香氛,催人欲眠,就在乃菱幾乎睡去時,周克輔小心地抱起了她,回到床上,用大毛巾將她仔細擦干。
「小郎君,你……」還沒有把該對我澄清的事,說個明白。
心里輕嚷著,抗議他沒有「禮尚往來」,但睡意一波波,將她推入茫茫夢境里。
「早點睡。」他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個晚安吻。
棒天早晨,乃菱睡晚了,癱在床上懶洋洋,看著他穿衣著裝,準備就緒。
薰衣草催眠的威力太大,直到此時,她的腦子還是暈沉沉。
「清單上有些東西沒補齊,我出去買,你好好休息。」他替她拉好被子。「早餐就叫ROOMSERVICE。」
「等等,你……」她還記得昨晚入睡之前,執意要他坦承的事。
但他避開了她的眼神。
「還有什麼話,都等今晚回台灣再說。」說畢,他便出門了。
乃菱昏沉沉的腦子,一點一滴地清醒過來。
昨晚,他耐心地打開她內心的鎖匙,誘她說出心底的話;他很溫柔,傾听她的往事,也體貼地給她安撫,這些,都令她好感動。
但是,事情很明顯,他只要求她坦白,卻不想多談他自己的事。
乃菱很根地捶了枕頭一記。
可惡!他狡猾得很,把她逗哭、哄睡之後,就自以為逃過一劫。
她傅乃菱會乖乖按著他的想法行事嗎?
答案當然是「不」!
她霍然起身,揭開身上的純白床單,換上一身清爽的絲質套裝。
她拿起內線電話,聯絡客服部門,在話筒里低聲吩咐了她的需要。
終于要回家了!
午後,酒店派出一輛凱迪拉克加長型的禮車,送他們一路風光到機場。
有鑒于乃菱在台灣登機前的「抗戰」太驚人,周克輔片刻不敢疏忽,一雙眼楮盯牢了她的倩影,就怕她臨時來個失蹤記或胡鬧記。
沒想到她竟然一臉平靜,平靜到車內的氣氛有些古怪。到了機場,他們下車,準備進入大廳時,他半開玩笑地問。「走得動嗎?需不需要我扛你進去?」他努力活絡兩人之間的氣氛。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她攏攏秀發,看了天空一眼。
藍藍的天幕上,一架嗡嗡作響的大鐵馬正好破雲而去,但她無動于衷。
沒有尖叫、沒有逃跑、沒有抗議、沒有哀饒,她的反應就像是看到一只胖鴿子在天上飛,沒啥好大驚小敝。這下,可換他要大驚小敝了!
辦妥出境手續之後,兩人晃進免稅商店,她如常地繼續瞎拼,把身上還沒用完的港幣,通通貢獻出來,甚至在登機廣播響起時,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以一個曾經嚴重發作過「恐機癥」的人來說,她平靜得不像話。
「噶,幫我拿著。」乃菱把一堆購物袋交給他。「我到那邊挑兩瓶洋酒。」
「你想喝酒?」難道她是想用酒精麻痹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