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素心忙將老婆婆扶起,朝地的面容柳眉微蹙。這些人光瞧就知是以狎妓宿娼為己志,在秦淮河上絲竹笙歌荒唐一整夜後,正準備轉回勾欄院的風流文人。不過如此招搖餅市也未免太囂張了!
「討厭死了!讓這些窮酸給撞上,不是沾了一身晦氣嗎?」艷若桃李、嬌媚動人,人稱金陵城第一花魁的李紅月語氣嫌惡,忙不迭地拍著自己薄如蟬翼的外衣,仿佛別人傳給她多少病菌似的。
「就是啊!」深怕美人不悅,一名油頭粉面的書生安撫附和。「紅月姑娘,你莫惱,讓在下為你拍干淨……」話才說著,一雙不安分的手已伸出去,說是幫忙倒不如說是乘機上下其手吃豆腐。
李紅月何等人物,哪會不知。但見她浪笑嬌嗔。「王公子,你好死相,人家不來了……」玉手欲拒還迎,深諳勾引媚術。
其他文人、歌妓瞧了,個個醉意醺然直笑,對兩人當街調情,動作如此大膽不以為意,反倒圍觀路人看得臉紅耳赤,搖頭大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怎麼撞了人毫無悔意,還怪罪他人,甚至恬不知恥的動作頻頻,真是太……太下流了!
「你們……你們夠了吧!別在這兒打擾婆婆做生意,快走吧!」幫著撿起散落一地的物品,耳听他們婬聲浪語,宮素心不願惹事,可也不想耳朵受折磨,心想只要他們快快離去也就滿足了。
低柔嬌斥讓行為放浪的眾人忽地一窒,大伙兒這才注意到烏絲掩面,蹲身撿物的不起眼姑娘。
第二章
風流文人們面面相覷,似乎一時不知這名姑娘打哪兒冒出來,想來在幾分醉意的作弄下,早忘了先前撞到人了。倒是身為第一花魁,向來備受奉承、性情驕傲的李紅月無法忍受被像街邊老鼠般灰黯的姑娘斥責,當場變臉發飆。
「走不走隨我高興,由得著你趕嗎?」可惡!憑她明艷照人的姿容,向來只有她給人臉色瞧,哪容這只小灰鼠說教!
美人發怒,文人們馬上心疼不舍,紛紛回神應和,轉而指責宮素心不對,沒道理趕人。
懶得理會充斥耳際的責難,宮素心一面暗惱自己多嘴,一面忙著將最後一條落地手絹撿回。正當她要拾起時,天外忽來一雙紅綢緞面繡花鞋,將手絹給狠狠地踩住。
心中愕然,神色平靜地收回手。不用起身抬頭瞧也知那繡花鞋的主人是誰。
「這位姑娘,你踩著手絹了。」彎蹲的身軀下傳出有禮的提醒。
「我知道!不過本姑娘就是愛站在這地方,誰叫手絹要落在這兒!」腳尖惡意地狠狠一旋,那絲絹在鞋底下頓時髒成像抹布。
「你……」分明是找碴的!
「好心的姑娘,算了!你快走吧,那手絹就當被風吹走不見了。」眼見對方故意使壞,而且人手眾多,老婆婆生怕她被欺負,忙開口要她離開。
大庭廣眾下,宮素心確實也有所顧忌,不願多惹人注目。此番變故已引來大批人群圍觀,實非她所願,因此只好慢慢地起身,走到老婆婆身邊低語。
「婆婆,抱歉!我幫不上您什麼忙……」
「胡說曼你幫的可多了,否則散了一地的絲絹,我這把老骨頭要撿到何時?」唉!這姑娘心地真好啊!老婆婆感激地又催促道︰「你快走,別讓人家找你麻煩。」瞧那袒胸露背、一臉不正經的名妓正目露凶光瞪人呢!恐怖唷!
聞言,她暗自微笑,二話不說想走人,不願再暴露在眾多人群好奇目光下。誰知才一轉身,不知打哪兒來的一陣風吹來,讓毫無防範之心的她措手不及,遮掩秀容的烏絲已隨風飄起,就算她低垂臉蛋,還是露出了粉頰上的青黑胎記。
警覺到自己面容暴露,宮素心驚慌地連忙以手搗面,一向低垂的螓首如今壓得更低了。
啊!多可惜,這麼善良、好心的姑娘竟生成這樣,老天爺真是不公平……當風勢平靜後,圍觀路人一陣低嘆、惋惜。
眼見她要離去,李紅月無法阻止,正氣悶找不到事情借題發揮呢!這突如其來的怪風卻讓她勾起惡毒笑意。
「原來是個丑八怪,長成這樣怎還敢出來嚇人呢?」紅艷艷的美唇吐出非常傷人的言詞,妖嬈的身軀柔弱無骨地貼往男人身上,嬌媚笑問︰「你說對不對,王公子?」
美人在懷,哪個男人不心迷?就听那王公子醉眼迷蒙大笑。「對、對……美人兒說的都對,丑八怪確實不該出來嚇人……」
這就是當下的文人墨客!還真比不上目不識丁的粗野鄙夫。圍觀路人們皆不屑地輕哼,嫌惡不已,同情的目光紛紛投向忙著掩面垂首的宮素心。
「哎呀!素心妮子被欺負了呢……」混在人群中,管菜刀喃喃自語。才剛采買完食材就見這兒圍著一大堆人,興沖沖地來湊熱鬧,竟見她被一個臭三八給嘲笑了。
可惡!那個死三八以為自己涂了厚厚一層胭脂花粉就美了嗎?我呸!極端護短的他不爽到極點,想也沒多想便怒氣沖沖地要沖上去揍人。
就在他腳才跨出一步,背後就被人一掌拍上肩,強硬地制止了他的去勢。
「娘的!誰敢阻我者死……」張牙舞爪回頭,卻在那張熟悉到爛透了的奸險臉龐映入眼底時,惡罵聲自動消音。「嘿嘿……舒老大,是你啊……」
「你想干麼?」才從杜老頭那兒月兌身,想說回頭來找宮素心,誰知卻讓他在擁擠人潮中捉到這個個性火爆、「返璞樓」里的頭號頭痛份子。
「哎呀!舒老大,你就不知咱們乖巧可愛、溫柔可人的素心妮子受委屈了!我只不過想去幫她出口氣罷了。」急急解釋,深怕他一個不爽又亂找名目扣錢,讓自己積欠下更多債務。
「喔!有這等事?」舒仲驚訝地朝人群望去,果然瞧見宮素心被圍在人群正中央,身邊還有一些醉醺醺的文人與裝扮俗艷的青樓女子,嘴里淨說些嘲諷奚落的言辭,句句在她臉上胎記做文章打轉,非常惡毒又傷人。
怎麼會這樣?帶她上街並不是要她受到這種對待呀!舒仲劍眉緊皺,心中非常不舒服。
他正要舉步上前去解救被人冷嘲熱諷、以為害怕畏縮得無法自保的宮素心時,卻見她依然螓首低垂,但透過層層烏絲的平靜、細致的嗓音,卻清晰而沉穩的傳出……
「皮相真有如此重要?所謂紅顏白骨,丑陋也好、美艷也罷,百年後,黃土堆下不都同副模樣……」淡然語氣對冷嘲熱諷毫不在意,甚至為他們對皮相如此執著在意而感到好笑。
驚聞此言,舒仲驀然頓足,心下有絲愕然。雖瞧不清她隱于發簾後的神情,但從平靜無波的音調中,的的確確可以感受到她對自己的容貌是真的不在意,而不是故作堅強、裝模作樣說的。
既然不曾有過自卑之心,那麼她始終不敢抬頭見人是為了什麼?難道自己先前太過自以為是,對她的觀感全都錯了?
此刻他已不急著上前去扮啥英雄了,反倒對她接下來會有何驚人言論較感興趣。
「你……你說什麼?竟然說我會同你一樣……」李紅月尖叫,無法忍受她拿自己與她相較。「你……你這個丑八怪,我第一花魁豈會同你一般……」
「沒錯、沒錯!紅月姑娘美若天仙,分明是九天玄女下凡來,你這無鹽女哪有資格與她相比擬。既然生得丑就該乖乖地躲在家中,別出來丟人現眼,叫人笑話……」為討美人歡心,王公子恣意嘲笑,毫無顧及是否會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