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會知道?
她還看到一張稚氣猶存愛笑的臉孔,和現在所見相似的眉眼飛揚明朗,笑得露出一口整齊明亮的牙齒。可是她知道現在的他是難得一笑的,當然也就難得露出牙齒。
他還向她買過兩包菸。不是告訴過他不可以學抽菸的嗎?
「說C。」
「C。」陸以軒居然也乖乖地開口,雖然下知道她的目的。
「嗯。」方爾雅滿意地點點頭,還是一口雪白整齊的好牙,沒有任何煙漬。
「做什麼?」他莫名其妙地問。
「看你牙齒白啊!」她微微一笑。
陸以軒以為她在開玩笑,回到原先的話題,「我有一個大冰箱,你可以把它放滿食物,要煮什麼都可以。」他愈想愈覺得這是個奸主意。她可以像從前一樣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他則負擔所有粗重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讓她搬離這個擋下了風雨、只擋住了陽光,又對於小偷強盜殺人犯毫下設防的破公寓。
「你在說什麼呀!」他們在談的不是『她的』冰箱嗎?
「你不會煮飯也沒關系。」他循循善誘,「炒蛋、荷包蛋我都很在行的。」可憐,二十年來他的廚藝一無長進,會的還是只有這些。
「陸先生,」她打斷他的自說自話,「你是不是餓過頭了?我先帶你到樓下吃碗面線好了。可是他們不賣蛋炒飯。」
「我的意思是你來當我的管家,你願不願意屈就?」這夠清楚明白了吧?
方爾雅很想點頭,又有點遲疑。他真的少一個人幫他理家嗎?以他的長相身分地位,就算沒三個老婆也有一打女朋友。何況她只會做些家常菜。
「真的沒有人幫你打理三餐?」她仍是不無懷疑,「還有,如果你吃的全是鮑魚海參這類的,我是不會煮的。」
「放心,你只要會煮泡面就好了。」
听到他這句話,爾雅毫不考慮就同意了。怎麼可以放任他用泡面虐待自己的胃?!
「你家人會同意你雇用一個沒什麼經驗的人嗎?」
「我跟你一樣都自己住。我父母都在美國。」
「好,那我上班的時間是幾點到幾點?你知道我晚上還要上夜校。」
「我的意思是你住到我家里來,我那邊有很多房間。」他臉上是一副最無辜的表情,看來十分無害。
「那,孤男寡女……」似乎不太妥當,她在心中掙扎著。到底是怕他對她怎樣?還是怕他不對她怎樣?怔忡的雙眼下確定地凝視著他。臉孔驀然發熱,她幾乎忍下住要伸手去遮住頰上的紅暈。
「你放心,」他低聲說道,「我一定不會強人所難。」這點他原是滿有把握的,可是她那漾著水光的眸子圓睜著,紅潤的雙唇微啟,嫣紅的粉頰蠱惑著他……突然之間,他的自信逃逸無蹤。
他現在就很想強她所難……
情不自禁地向她走近一步,近得他可以听到她急促的心跳和他的一樣劇烈,他再也忍耐不住……
雙唇先是從她臉頰滑向耳邊呢喃︰「可以嗎?」他還隱約記得自己才剛說過的話……
她沒有拒絕,雙手主動環住他的腰。她怎麼拒絕得了他?無論什麼時候,無論經過多少年,她都不能……
他沒有誤會她的回答。熾熱的唇迫不及待的落在她的唇上,不太溫柔地與她廝磨。火熱的舌不耐煩地加入,探索她唇間的甜蜜……
她覺得自己等這一刻已經等了一輩子。她怎麼舍得拒絕?這是她的宿命,仿佛她來這世上走一遭,就只為他一人……
終於,他喘著氣移開雙唇,手指輕撫著她柔細的秀發,另一只手仍是緊摟著她不放。迷蒙不清的神智讓他忘了身之所在,他在她耳邊喚著一個他渴望的名字︰「尋尋……」
第六章
陸以軒的家位在一座高級公寓的頂樓,約有五六十坪,的確是需要一名管家來處理雜務。
他們很公事化的談妥薪資和她的工作內容。
鮑事化,這便是方爾雅搬進去後,陸以軒一貫的態度。
仿佛那個吻從不曾發生過。
他是後悔了還是失望?
她想告訴他,她並不在意他在吻她時,喊的是尋尋的名字。
而他當然是在意的。在意自己弄錯了對象,在意自己竟把平凡的石頭當成了珍珠。
現在她總算知道,媽媽一再告誡過她的,被愛情沖昏了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被沖昏頭的僅只她一人,並不包括陸以軒在內。
就算他神智不清,也不會是為了她方爾雅。
他們的對話也是極實際的。
「……麻煩你把那件藍色的襯衫燙好……」
「……我的黑西裝從洗衣店拿回來了嗎……」
「……晚上我不回來吃飯……」
諸如此類。
現在她最常對他說的話不是「是的,陸先生。」就是「我知道了,陸先生。」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是誰失望多一些?她不是他想要的?還是,她想要的,他給不起?
「陸先生,晚飯就放在微波爐里。對不起,我要去上課了。」
方爾雅一听見他進大門的聲音,便匆匆忙忙地解下圍裙,走進客廳報告著。
陸以軒打開鞋櫃,換上拖鞋,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你吃過了嗎?」快下班時他接了一通電話,誤了時間。平常他總會準時下班,快快吃完晚飯,讓他負責的管家可以把廚房打理好,然後從從容容地去上課。
「喔,吃過了。」爾雅有點不安地回答。主人都還沒吃,她就把自己喂飽了,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陸以軒看了一眼手表,把剛月兌下的皮鞋又穿了回去,「我送你去上課吧,快遲到了。」
「陸先生,不用了。慢個一、二十分鐘沒有關系的。」得讓他吃重新加熱過的食物,她已經很過意不去。
「別羅嗉了,」他有些不耐煩,「快去拿書包吧!」
「謝謝你,陸先生。」爾雅很快地跑回自己房間里,拿了背包。
她一定要在每句話里都加上陸先生這三個字嗎?他下滿又毫不講理地咕噥著。忘了今天的情勢,完全是由他主導的……
他不也是在每一次不得下稱呼她時,喊她方小姐嗎?
在那樣吻過她之後,這個用訶顯得十分奇怪。
他只是害怕自己又忘情地喊出那兩個字……
她當然不是尋尋……
車子停在十字路口時,他仍然不斷地告訴自己,她明明不是尋尋……
「對不起,那天我不該……」他沒有說完,仍弄不清楚為什麼道歉,他不該吻她?還是不該把她當做尋尋?
方爾雅也有相同的疑問。兩件事都沒錯,只有他說的不該兩個字才是錯的。
她很想這樣回答。只有殘存的自尊心才阻止了她。無論如何不想對他承認,她迷戀他到無可救藥,就算明知自己是代替品都無所謂。
「沒關系,人都有一時沖動的時候,你不用在放心上。」
不用放在心上?她這麼說是因為她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嗎?
怒意頓生!他不由得又想起之前她是以什麼為生的。她吻過的男人不知凡幾,當然不會放在心上。或許他該把那個吻的代價加到下個月薪水,還是像他所看過的,直接把鈔票塞進她的上衣?
他不再說話,車子加速往前進,闖過一個黃燈。
她沒有錯過第一節的點名。
她的腳步踩過紅磚道旁樹籬的影子,沉重地向前邁進。路燈映出兩排古老的樁樹張牙舞爪的枝干,濃密的樹冠在夜色中像一把巨大的黑傘,擋不了夜風,只擋住了月光與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