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摩奈教的教主意外的年輕他又小小閃了一下神,不著痕跡地與教主拉開距離。這里一下聖女一下教主,比鄰而居,不知誰的權勢大一些?
「顧承丘的事我已經听龍長老說過,這位公子的解釋我也听到了,不過」教主露個高高在上的神秘笑容,「顧承丘的父親年輕時與龍長老有一段交情,如今顧承丘來雲疆尋求我教庇護也在情理之中,但你先殺人後解釋,我怎麼向龍長老交待呢?」
他直視教主,表情不變。
教主與他對視半晌,突然放聲大笑,邊笑邊點頭,不知想到什麼高興的事。笑過,教主低頭踱了幾步,朗聲道︰「好!全教上下敢與我對視的人不出三個。我自幼欣賞中原漢地文化,敬重漢儒俠士。听聞漢地英雄輩出,豪杰不窮,我也慕名見過不少,只可惜不過爾爾。」他撇撇嘴,轉道︰「我,雍臣邊,不知可否結交這位公子?」
不敢對視他端詳教主,依舊無聲。
教主的容貌堪稱上等,不過五官帶了些外族異味,加上位高權重,周身有些邪魅之氣,而且眼神犀利,與他直視的確需要一些膽識。只不過,這位教主雖然邪氣,卻不及那人的邪氣重。那人啊,仿佛侵婬在妖邪冷霧中,一舉一動都令人膽戰心悸。
教主與那人相比,欠缺的不過是一點戾意,但只這一點,已是大大的不足。
「祝華流。」他緩緩報出自己的名字。此意,已是應了教主的話,願意與他結交。至于是結交為朋友還是結交為對手,今日不定。
「難得祝兄到我摩奈聖教,不如多留幾日,讓我一盡地主之誼可好?」雍教主上前拍拍他的肩,豪爽得像漠北大漢。似怕他推辭,雍教主續又道︰「教中正好準備了盛宴接迎貴客,祝兄,今夜你我不醉不歸。」
他垂眼無語。這話的意思,豈不是說他們早就準備好了迎接顧承丘這位貴客,不過貴客被他殺了,酒宴不能浪費,就順便讓他吃吃喝喝吧。
雍臣邊當他默許,轉對聖女道︰「還請聖女今晚一同出席,揚我教威。」
「是。」聖女溫婉點頭。
「哈哈,好,想不到今日能交到祝兄做朋友,我們」雍臣邊沉吟須臾,轉而微笑,「嗯用漢人的話說,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時!」
他這次連眼皮都不想抬了。如果有可能,他願意一腳把這雍教主踹回唐朝和那叫張籍的家伙一起雙淚垂。
還君明珠?恨不相逢?雍臣邊真的欣賞中原文化嗎?
似乎為了印證自己的話,雍臣邊居然回頭詢問︰「小花信,是不是應該這麼說?」
花信抿唇一笑,「恭喜教主交得好友。」
他移眸看她,唇角微微弦起。
有些話,說了等于沒說,有些話,卻是不能說。
他沒有無師自通的能耐,也沒學過苗語。整個酒宴上,除了漢語他听得懂外,全場苗語在他耳中等同于嘰嘰咕咕。不過听不懂沒關系,看得懂就好。所以,把酒言歡是其次,見識到苗女的坦蕩大方和艷麗無邊倒是真。
宴畢,沐浴之後已是月上中天。他了無睡意,出樓四下走動,轉過灌木叢竟遇到花信。
她在吹曲。
身上銀光閃閃的飾物比白天少了很多,只留兩鬢上方飛揚的銀翅翹,也不知道是依照什麼鳥的翅膀雕制出來的。
她手中的樂器很新奇,像一支長簫瓖嵌在葫蘆口上,長管邊還有幾支短管。在她的吹奏下,曲調婉約柔綿,仿佛曲曲折折的蠶絲,裊裊升空,听起來並不令人討厭,也不覺得軟過頭。若是閉眼凝神,細細靜听,反倒有一種置身大漠的空曠感。
站在灌叢後,直到一曲終止,他才慢慢走到她身邊。
她聞聲回頭,不掩驚訝,「祝公子?」
他就取岩石在她身邊坐下,「你是聖女的左護法天女。」陳述,表示對她在教中身份的知曉。不用他問,雍臣邊喝酒的時候全告訴他了。聖女有左右兩名護法天女,她居左,居右者是白天與她一同伴侍在聖女身邊的女子,名為孟羅;此外,聖女另有兩名護法天衛,宴間一直站在聖女身後,他只知道一人叫守牙,一個叫定遠,至于看到人時能不能叫對名字,他不保證。
席間,雍臣邊還介紹了教中三位位高權重的長老給他認識,分別是祿天波、普仁、龍晟,都是四五十歲的年紀。龍長老就是他白天在路間遇到、與顧承丘之父有過交情的人。他殺了他故人之子,他對他自然沒什麼好臉色。也許是看在雍臣邊的面子上,龍晟還是向他敬了酒,不過沒喝,酒碗端起後又重重放在桌上了。雍臣邊不介意,他更不會介意。
「是。」她放下手中樂器。
「這是什麼?」他打量她擱在腿上的奇怪樂器。
「噫?」她短短一怔,釋笑,「這是葫蘆絲。苗人的一種吹湊樂器,就像漢人吹的管簫或笛子。」
他的疑問得到解答,也不過多放心思在樂器上面,轉道︰「你的漢語很好。」
她一時怔忡,目光絞在手中的葫蘆絲上,半天不言語。月光沾上她的銀飾,幽幽冷冷,清昧寒涼。過了半天,她輕道︰「我爹是漢人,年輕的時候來到雲南,病中被前任教主收留,從此就在這里住下來。我娘是苗人。爹娘成親後,爹就留在摩奈聖教,教苗人說漢語、習漢文。現在,很多南北商人到雲南購茶,交流也多起來。小時候,爹常說中原雖然是動亂之地,江南風景卻很美。爹總說有空帶娘和我回家鄉看看,每年都這麼說,可惜」聲音漸漸低下去,徐徐尾音中有一絲不難捕捉的向往。
「你爹」
「已經過世了。」她歪頭,「爹的身體一直不好,過世兩年後,娘因為太過思念爹,積郁成疾,不久也離開了。」
「你想離開嗎?」
她驚訝地看向他。
「你如果想離開摩奈聖教,我可以帶你走。」他將自己的句意解釋清晰。她語中的向往他听得出來,之所以願意幫她,是因為
對他來說,容貌的美或不美,只是其次。在她身上,有一種東西吸引他。那是他不止一次在自己眼中看到的熟悉情緒——
壓抑!
一種經年累月積聚而成的壓抑,盡避一閃即逝,但她眼中熟悉的隱藏卻瞞不過他的眼。畢竟,對這種情緒他駕輕就熟。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流露出這種眼神?與他一樣嗎?無論怎樣都好,只要她想離開,他一定幫她,算是對她同病相憐吧。
他一向少有善心。
「你不會有任何麻煩。」就算有麻煩,他也會收拾干淨。
這算是邀請?她終于消化掉他的話,心思微轉,卻不知說什麼好,一時怔在原地。
「你想嗎?」他傾了傾身,向她靠近了些。
這人她怵然一顫,驚覺俊容在眼前放大得太過了些,這種親昵的距離不是她應該得到的。下意識地搖頭,她站起身,慌道︰「夜沉了,花信不擾祝公子休息,告辭。」匆匆跑遠,身影轉眼隱入灌叢。
他獨自一人坐在石上,俊色容貌映著銀華月光,無塵到眼,仿佛疏梅相見。突地,他唇邊迸出一道輕笑,笑聲隨風而化,融入月光的碎片中,了無痕跡。只是,那笑意軟化了俊容的剛毅稜角,仿若黃河之水瞬間澄清。
看來,做善事也是一件麻煩又高深的事啊
想不到第二天,她竟然主動找上他。
當日一早,雍臣邊備了早餐請他共用,興致所來與他對了幾招劍。
雍臣邊是高手,但還不到深不可測的地步。若是一年前的他,大概與雍臣邊平分秋色,現在的他卻只需要六成功力就能全力捕捉雍臣邊的動向,或許,沒有性命相搏也是原因之一。虛晃一招讓雍臣邊贏了先機,他假意不敵,收了劍。雍臣邊沒說什麼,一邊的三位長老不知怎麼回事,紛紛落場要和他切磋,猶以龍晟為最,拳路老辣,招招要害。他對拳法沒什麼研究,若是夜多窟的蝴蝶在此,或許會拳興大發與龍晟過上五百招,他卻沒這個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