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在這里停住。
因為,她的唇軟軟地觸在了他嘴角。自自然然,為他的體貼,為他的溫柔,為他的關心,為他的……賴皮。
他有瞬間的怔愣,只一閃,雙眼遽亮,妖長美目燦爛無比。燦爛到她不得不提起戒備之心。
「麟兒,我們繼續!」他笑得既單純又興奮。
丙然——她嘆口氣,趁他放松時突然用力掙月兌,沖他做個鬼臉,提著裙子向書房跑去。喜悅的聲音在檐廊的拐角處傳來︰「我去整理你的字畫。」
逃之夭夭。
第11章(1)
午後,印麟兒正將一堆字畫分出來,一邊放花草,一邊放走獸飛禽。這些都是翁曇隨手畫下的,因為沒有分類,她就毛遂自薦替他整理了。微微清風徐來,她隨意抬了抬眼,驀地一瞪。前方不知何時跳下一名公子,暗紫色飛禽款冬隱紋綢袍,外套天青對襟罩衫,袖尾徐徐,正盯著她看。
他眉眼之間蕩著微微邪氣,撩眼一轉,青山曲水。他笑著叫她︰「印泵娘。」
她記得他的聲音——七破窟尊主,南堂郁金玄十三。
「玄公子找曇是嗎?」她站起來準備去叫翁曇,不料玄十三卻道——
「不必了。印泵娘的眼楮恢復如何?」
她回以淺笑,「能看見了。多謝玄公子關心。」
玄十三斂眸再抬,似想走到她身邊,不過,隨之襲來的濃濃倦意止了他的動作。他掩嘴打個哈欠,輕道︰「打擾了,印泵娘。」說完,轉身向前堂走去。
她還來不及反應,一抹蒼影從她身邊閃過,進了前堂。
曇?
她走到前堂門邊,翁曇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早了半個時辰,我尊。」
「嗯……」玄十三的聲音倦倦的,「我特意早到的。」
寥寥兩句,一問一答,里面再沒了聲音。過了片刻,翁曇撩起白紗幔從里面走出來,一股清悠的暗香隨著紗幔的波動彌漫而起。
她將鼻子湊到他衣襟上細嗅,卻被他捂著口鼻牽了出去,「我點了‘疏影三嗅’,別聞那麼多。」
疏……疏影三嗅?那是江湖上效力極強的迷香啊。她不解地指指簾內,「玄公子他……」
「他在午睡。」
「點迷香午睡?」難怪江湖上傳七破窟的人行事詭異,看來不是假的。
他微笑,「迷香可以讓人的思緒慢慢平靜。」
她瞠目結舌。玄十三提早來到上水堂,點疏影三嗅,就是為了午睡?
他拉著她走到天井另一邊,將她按坐在一張琴桌邊,「來,時辰還早,你不如彈琴給我听。」
她嘆口氣,發現自己近來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可是,他想听,她又怎會不彈。深吸一口氣讓心波靜下來,她徐徐曲指,為他即興彈了一曲《鷗鷺忘機》。
「城日晚悠悠,弦歌在碧流。」
空中剎然響起一道清靈的聲音,一名大袖藍裙的女子出現在天井。她瞧了前堂一眼,走到琴桌前,再邁一步往翁曇身邊一站,一聲不吭地拿眼楮睨他。翁曇嘴角向下一撇,乖乖讓出自己的位置。
女子當仁不讓地往印麟兒身邊一坐,湊上前奇問︰「你彈琴給他听?」
印麟兒點頭,「只是陋藝,見笑了。」
「他是音盲。」女子不屑地揮了揮手,向她湊近了些,「你可以叫我茶總管。我叫你麟兒可以吧。」听起來像詢問,其語氣已經是可以的可以的。
印麟兒不及答應,翁曇卻小聲道︰「我只要知道好不好听就行了。」她聞言點頭。對對對,不懂琴不要緊,會听就好。
茶總管嗤笑,「庸醫,我和麟兒論琴,你一邊去。」
翁曇無言。印麟兒見他表情憋悶,心頭隱隱相護,不由問︰「為什麼叫他庸醫?」
茶總管抿嘴想了想,記憶悠悠,「好像……我想……應該是跟著友意一起叫的。」
「說我嗎?」說人人到。風定塵香,滿眼杏花的閔友意旋身落在兩人前方,沖她們露齒一笑,舉拳直攻翁曇。
蓮花如拳,拳拳相贈。露天井院內一時涼風徐徐。
「別理他們。」茶總管扳過她的腦袋,「友意一定是創了什麼新拳路,所以才拿庸醫試招。」說完,縴指急動,高弦之音破空而出,聲聲急,裊裊長,仿佛金刃錯錯相擊。
眼角向她微微一勾,茶總管五指齊動,一曲《鷗鷺忘機》躍然而出,似有以琴會友的意思
印麟兒凝神細听片刻,笑意在唇角緩緩浮現,「采采流水,蓬蓬遠春。窈窕深谷,時見美人。你……縴。」
「過獎。」茶總管含笑受下她的稱贊。
兩人有了共同話題,就如酒逢知己、馬遇伯樂、俞伯牙撞上鐘子期,從《鷗鷺忘機》到《極樂引》,從《枯骨頌》到《流哇》,傳世古曲隨興彈奏,間或評論三兩句,意境交融,其樂無窮,把拳腳交錯的兩人完全掛到一邊去。
她們能融洽相處,他是樂見的。可,閔友意要試招找桐雖鳴不是更好……百招之後,翁曇閃過險險一拳,雙臂交錯一架定住兩人身形,妖長美目凝凝然一眯,「嫣,你還記得三個月前說的話嗎?
閔友意一怔,突然抽回雙拳,躲過翁曇襲上臉的拳頭,身如游龍繞柱一圈,落地後臉色不霽,近乎咬牙地說︰「不用你提,老子記得。」
「我現在提了。」
「……放心,老子不會賴你的賬。」
閔友意話音剛落,數十道人影接二連三從天井落下來,悄無聲息——如果他們不開口的話。不過,其中一人笑語吟吟︰「庸醫,你決定收賬了嗎?」
問話的是扶游窟主酈虛語。其他人——化地、須彌、飲光三窟窟主和六窟侍座——依次走到一邊看熱鬧。
翁曇順了順自己的袖子,「該收了。」
酈虛語又問︰「我尊呢?」
「在里面午睡。」
酈虛語聳聳肩,心頭了然,卻故意說︰「友意,你和庸醫拳來腳往,又打又吵,就不怕驚擾我尊?」
閔友意仍然瞪著翁曇,「要是吵得醒,早醒了。」仿佛他對「收賬」一事非常介意。
印麟兒不明所以,倒是茶總管在她耳邊悄道︰「大約三個月前,友意對曇說‘我若求你,就為你端茶倒水一個月’,沒想到後來他當真開口求了曇。所以,他要為曇端茶倒水一個月,好好侍候。因為曇一直沒提這件事,友意就當掛賬一樣掛在那里。」不過現在曇開口收賬,有好戲——這是茶總管沒說出來的話,但她的戲謔盡數寫在眼里。
虛掩的前堂大門突然發出「吱」的一聲,徐徐開啟,似有人從里面推開。隨著門的打開,細細縷縷的幽暗香氣飄出來,幽香中嵌著一道沙啞疲憊的聲音︰「都來了嗎……」
暗香彌漫,鴉雀無聲。
茶總管最先打破靜默,她沖印麟兒笑了笑,扶琴起身,率先進入前堂,其他窟主和侍座魚貫而入。翁曇最後進去,他不知什麼時候端來一杯茶放到印麟兒手邊,輕道︰「喝杯薄荷茶會舒服一點。」
她怔怔點頭,一直盯著那道蒼發身影,直到他隱入層層簾幔之後才收回視線。為什麼要她喝薄荷茶——才這麼想,頭倏地一沉,就像……
疏影三嗅!
她趕快撐住腦袋,端起手邊的茶大喝一口。
一個月後——
江湖上最熱門的話題是本年的秋季「窟佛賽」。這一季對賽的是七破窟厭世窟窟主和七佛伽藍須彌殿神劍禪師。賽事一公布,江湖上暗流洶涌,人人拭目以待。
早在夏季窟佛賽宣布七佛伽藍勝出時,賭莊里有人歡喜有人愁,武林中有人驚訝有人了然。前事稍定,沒想到七破窟再掀波瀾,快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雖然沒有規定七破窟各窟主必須與同名的七佛殿禪師進行對賽,但這次出賽的竟然不是厭世殿雲照禪師也讓人們津津樂道了一番。酒足飯飽之下,神劍禪師代替雲照禪師成了最新一波傳聞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