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玥起身上前,「不知三位……」
左邊少年抱拳,「我叫掃農。」
「……」右邊少年動動唇,似乎不情願開口,他也的確沒開口。見此,左邊的少年笑著替同伴說道——
「他叫掃麥,是我師弟。眾位剛才提到的‘焦飯野老’正是我們的師祖爺爺。」
暗玥掃了他們一眼,眼楮定在他們身後。站在掃農、掃麥身後的人半垂眼簾,一言不發。
靜——
靜——
掃農回頭看了一眼,用力一咳,對傅玥咧嘴一笑,「這位是家師。」說完,退後兩步,扯了扯那人的袖子,輕叫︰「師父!師父!」
那人抬眸一笑,「焦飯野老是我師父。听說廬山派的大弟子中毒了,我想看看,可以嗎?」
這話說得有些突兀,听起來與人熟稔,可言語中又有些疏離之意,讓人不知如何回答。傅玥久歷江湖,心思一轉,笑問︰「老夫傅玥,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翁曇。」那人也不隱瞞,淡唇微勾,坦然相視。
暗玥對他並無印象,對他的名字也是陌生,只當他是江湖新起之秀,又因他神色自然,傅玥對他漸漸生起好感,當下道︰「若是翁公子能解去小徒體內的奇毒,老夫感激不盡。」
這時,翁曇小聲說了一句話,似乎只是自言自語,可在座眾人功力深厚,耳目清晰,將他這句話听得清清楚楚。傅玥也因他這句話面色一僵。
他說的是——「我只是好奇,順道上來看看。」
暗玥神色未霽,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輕咳,翁曇的視線向側方微微一移,直視梅千賦。待他咳定喘停,翁曇動了動唇,似想說什麼,但袖子被掃農一扯,立即轉了視線。他這一移,梅千賦卻望了過來,起身走近他,問道︰「不知翁公子……可還記得區區?」
翁曇聞言調回目光,盯他良久,良久……淡唇淺淺一抿,歉意道︰「抱歉。不知在何處見過公子。」
梅千賦在他那句「抱歉」時便已垂落眼簾,揚起無奈的笑,輕道︰「時隔久遠,不記得……就算不記得……」他突然低頭理了理大袖,無人窺到他此刻的表情,只一剎那,他抬頭又道︰「既然是焦飯老人的高徒,還請傅掌門讓他快快為令徒醫治才是。」他語中略帶失意,仿佛一位牽掛多年的友人突然說不認識他一般。
翁曇不為所動,只看傅玥,一雙風月含情的眼似在說︰你若同意我就去看看,不同意我就走。
角落處,不知哪位廬山派弟子咕噥了一句︰「師父,救大師兄要緊啊!」
暗玥听到後嘆了口氣,抬臂道︰「翁公子,這邊請。」
翁曇頷首示謝,請他帶路。掃農、掃麥雙雙跟上。經過梅千賦身邊時,蒼發之人微微一頓,頭偏了一下,但因身後兩位徒弟追步過快,若他在此一停,掃農、掃麥必然會撞到他,無意多想,他步履不變地隨在傅玥身後,那一剎的停頓就像不曾發生過。
梅千賦捂嘴咳了數聲,轉步隨在他們身後。雨岩與三名侍者緊隨其後。
眾人來到廂房,遠在門外就听到里面的爭論聲。細听之下,原來是盧三十與唐小畢各持己見,互不相讓,偏偏一個性格暴躁,一個句句含譏,中間偶爾穿插一兩句旁人的勸和聲。傅玥快步走入,爭論停了一下,盧三十與唐小畢向眾人掃過一眼,在翁曇與梅千賦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扭回頭又開始斗嘴。
翁曇不認識這些人,在門邊找了片略略開闊的地方站定,無意上前。梅千賦不知是喜靜還是怎的,踱進屋後也是隨意一站,正好站在翁曇右手邊。
印楚萇也在房內,傅玥見他到來,趕緊上前招呼,寒暄數句,替眾人逐一介紹後,急問︰「不知印鮑子能否解佐命的毒?」
印楚萇搖頭,「傅掌門,令徒所中之毒怪異刁鑽,制毒者混合了多方毒藥,環環相扣,現在已知的毒素,既有我嶺南印愛的‘鹿夢’,也有北疆劇毒‘行香子’,還混合了軟骨散和其他不知名的毒藥,這些毒雖然讓元公子昏睡不醒,卻也互相抵制,似乎下毒之人並不想即刻取人性命。可若是解去一種毒,毒性就無法平衡相抵,只怕毒發更快。」
暗玥眼中閃過絕望,倏地向門邊看去,期盼翁曇上前診治。翁曇盯著桌上一點,恍然不覺。
「師父!師父!」掃農在他身後輕叫兼扯袖子。
蒼發公子驀然回神,瞥了徒兒一眼,歪頭想了想,繞到桌邊搬了張圓凳,再走到床邊,將凳放下,坐下,靜靜盯看昏迷的元佐命。因他容貌奇俊,器宇迷魅,眾人以為他有異于常人的治療手段,見了他搬凳子的奇怪舉動也一語不發,只專心盯著他,不放過他的一舉一動。
望……坐下的身影一動不動,仿佛入定。
房內靜如地獄閻羅殿,呼吸如雷。倏地,蒼發公子拉起袖子,抬起右手,「掃麥。」
沉默的徒弟立即從袖口抽出一根銀針,走到床邊,在元佐命唇上扎下,拈取一滴血後,遞到他兩指之間。
聞……銀針在手背上一抹,血滴覆于白皙的肌膚上,鮮紅奪目。將手放于鼻下輕嗅,翁曇一言不發,表情不動。
問……淡唇張了張,合上。元佐命昏迷無知,他問了也是白問。
切……翁曇拉起元佐命的手,食指與中指曲成握脈之勢往他的腕脈上一壓,凝神細探。不過,他拈脈拈得未免太久了點,拈得旁人都以為他不是專注,是發呆。
就在傅玥忍不住上前詢問時,他突然放開元佐命的手,徐徐站起,彎腰,將圓凳搬回原位放好。然後直視傅玥,清晰地吐出兩個字︰「人解。」
眾人不明,盧三十揚起眉,似回憶什麼。
「師父的意思是,元佐命中的毒叫‘人解’。是吧師父?」掃農解釋之余還不忘求證一下。
翁曇點頭,「對。」
見他知道毒藥名稱,傅玥眼中燃起希望,急道︰「翁公子既然知曉此毒,不知可有解法?」
淡唇輕開,依然是兩個字︰「無解。」
「人解……無解……人解……無解……人解無解!人解無解!人解無解!」盧三十大叫起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傅掌門,你徒弟的毒我解不了,告辭!」
他說完要走,傅玥快步攔在他前面,焦急不已,「盧兄且慢!既然知道此毒名為‘人解’,眾位何不想想辦法為小徒解了此毒?」
盧三十嘆氣,「傅掌門,不是我不願意想辦法,這種毒根本就沒有解藥。就算你用奇紅丹護住他的心脈,吊住他的命,遲早有一天他也會毒發身亡。我看你還是不要浪費丹藥了。」
「盧兄,難道一點希望也沒有嗎?」
「沒有。傅掌門你有所不知,‘人解’仍是用九毒八解炮制而成,也就是用九種奇門劇毒和八種相對應的解藥共同炮煉出來的,雖然听起來這九種毒藥和八種解藥相生相克,可正是由于它們相互抵抗,八種解藥無法化去九種毒藥的毒性,以至造成中毒之人昏迷不醒,可又診斷不出原因。這些毒性經由人體脈絡運行全身,九毒八解,此消彼長,彼消此長,反反復復,損耗人體內髒。最後,受毒者五髒六腑膿爛不堪,咯血而亡。」
「可是佐命現在仍然昏迷,是不是還有希望?」傅玥拉起元佐命的手,雙目含淚,「還有……還有……梅公子方才送來一粒泰皇金丹,可不可以……」
一名廬山派弟子送上木盒,翁曇瞥了一眼,微嗤︰「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