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三人腳步不停,轉眼來到煙霞樓,不遠台階上,正有數名廬山派弟子向樓內跑去。突然,前方響起一道慘呼,驚得那些廬山派弟子更是加快腳步,小跑變疾沖。
「我們也快點。」少女推著兄長向前跑。
「小心啊,麟兒。」印嶠任她推著走,不忘循循善誘道,「我們站在後排,別靠那些人太近,如果有危險,我們可以先跑。太君說過,性命安然為第一。特別是出門在外,你跟著我,我更要好好保護你,你是太君的心肝寶貝,寶寶貝,是印愛的麒麟兒,若是出了差錯,我十條命都不夠向太君謝罪,知不知道?還有……」
「知道啦,四哥!」在他看不到的背後,少女沖身邊的侍女吐吐舌,做個鬼臉。
哪有四哥說的那麼夸張,她只是湊巧排老ど而已,如果娘再多生一個,她就不是印愛的麒麟兒了。不過,永遠改變不了的事實是,她是嶺南印愛的子孫,她叫印麟兒。
煙霞樓。
站在角落里,視線不是絕佳,但發生什麼一看便知。重掌將一名阻攔的廬山派弟子擊退的是一名素袍青年,他神色冷漠,容貌秀俊,但出手當稱快、狠、無情。那名廬山派弟子撞上廳柱,當場吐血。所幸素袍青年擊退那名弟子後,便長身而立,不再出手,傅玥命人扶起弟子,一步上前,似有「他若再出手他定不輕饒」的意思。
青年抬平眸子與傅玥直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仿佛千年寒潭,除了冷,看不出半分其他情緒。
他出手,護的是身後的一名男子。
他們一行有七人,除了出手的青年和他護在身後的男子,另有三名侍衛,兩名轎夫,那頂華錦軟轎甚至直接抬到了廳上。
打量之余,傅玥沉聲問道︰「不知眾位如何稱呼,來我廬山煙霞樓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傅掌門。」沙啞的回答來自被青年護住的男子。剛才他一直掩鼻輕咳,大袖掩面,容貌半隱半晦,似身體抱恙。听了傅玥的話,他緩緩放下手,走到青年前面,沖傅玥微一頷首,「區區梅千賦,拜見傅掌門。」
一聲「區區梅千賦」,眾人皆看清了他的模樣——
星眉柳目,頭束天牛冠,長長的金須自冠尾垂落,與幾縷黑發絞在一起,尊貴無相而生。可惜他的臉色蒼白了些,乍然一笑之際,忽地舉袖掩唇,輕咳微喘,雙頰因綿綿咳嗽染上病色粉紅,宛似一枝玉質冷梅從天而降,羸弱無比。
身在江湖,定要知江湖事。听得「梅千賦」三字,傅玥心頭不由得一凜。
錦迷樓樓主梅千賦,行事乖張,正邪不分,但為人低調神秘,從不過問江湖是非。他今日突然造訪廬山派,不知是生事還是為了《焚天火羅圖》?
「傅掌門放心,區區今日拜訪絕不是為了生事。」梅千賦猜出傅玥在擔心什麼,豎起兩指向身後一勾,輕道︰「區區的人打傷了傅掌門的弟子,實屬誤會。因為區區淺病在身,難以根治,剛才那名弟子想阻攔區區,區區的人怕他傷了區區,一時控制不住,出手略重了些,還請傅掌門海涵。」
暗玥扯出一個禮節式的笑,見出手的青年從轎內取出一只三寸見方的黑木盒,走到他面前,遞上。這青年眼神冷,聲音更冷︰「這是我家樓主特意送給元佐命的見面禮。」
「岩,不得無禮。」梅千賦偏頭輕咳,嘆道︰「傅掌門,這位是我錦迷樓的主事,雨岩。岩,還不快將盒子打開。」最後一句話時,他語氣沉冷,儼然是命令。
由他們將盒子打開,也是表明這禮物是誠心相送,盒內沒有機關,也無毒粉,他們絕不玩下三濫的手段。雨岩長年伴在他身側,怎會不知他的意思。因此,他話音一落,雨岩立即將黑盒掀開。
盒內塞滿白色冰屑狀物體,中間是一顆外表無奇的黑丸。
暗玥垂眼看清後,臉色陡變,「泰皇金丹?」
角落處,印麟兒悄悄問︰「四哥,那是什麼藥?」
「泰皇金丹,千金難求的極品靈藥!梅千賦這份禮送得大啊……」想了想,印嶠補充道,「听說泰皇金丹只能在極寒之地下的寒石碎粉中才能保存,那些白色冰屑應該是了。」
沉默了一下,印麟兒諷嗤,「騙人!明明是黑色,哪是什麼金丹。」
印嶠趕快眼觀八方,見無人注意他們,這才深吸一口氣,如釋重負地吐出來,以袖掩嘴靠近小妹的耳朵,舌動唇不動,「麟兒,沒人說金丹一定就是金色,也有黑色的。」
「那就應該叫泰皇烏丹,而不是泰皇金丹。」
「……」印嶠沉默。小妹啊,不管它是烏丹金丹,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驀地,雨岩的視線投向角落,只看了一眼便移開去,也不知有沒有注意到他們。印嶠因他這一眼更為謹慎,密切注意場內動靜,準備只要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刻拉了小妹開溜。
雨岩並無異動,將盒子交給傅玥後,他退回梅千賦身後。傅玥見如此重禮,對梅千賦的態度緩了下來,言談間也多了幾分親和。請梅千賦上座後,他喚弟子上茶,梅千賦問了些元佐命中毒的癥狀,當听到傅玥恨嘆「數位神醫都束手無策」時,似想起什麼,突問︰「不知傅掌門可曾請焦飯老人為令徒解毒?」
「焦飯老人?樓主說的可是隱居于果魚塢的焦飯野老?」
「正是。區區幼時體弱多病,很多人都認為區區活不過十歲。為此,家父曾以重金求焦飯老人為區區醫治,有幸,這才勉強活下來。」
暗玥端詳他蒼白俊美的病容,低嘆︰「唉,請過,只可惜焦飯野老在兩年前就已經過世了。」
「過世……」梅千賦斂目輕息,眉宇間飄過幾縷惆悵,無言半晌,他又道︰「區區知道焦飯老人有位高徒,以前與他有過數面之緣,傅掌門為何不請那位高徒前來一試?」
「樓主不知,我派弟子去請的時候,果魚塢外布了八卦陣,根本無法入內。他們在果魚塢外守了四天才遇到一位樵人,那樵人說,兩年前焦飯野老去世,他的徒弟隨後也離開了,果魚塢現在根本沒人。」
「沒人……那人會去哪兒……」梅千賦低低喃語,似在自問,又似在感慨,那一瞬間恍惚迷離的目色,仿佛為曾經的滄海桑田掬心悲惘。
「樓主……」傅玥正待細問焦飯野老的徒弟醫術如何,煙霞樓外倏然傳來一道淡然卻清晰的聲音——
「多謝各位記得家師!」
第2章(1)
「多謝各位記得家師!」
隨聲而入的是兩名少年,十四五的年紀,眉清目秀,是兩張不會令人討厭的臉,一看便知剛才的話並非出自他們之口。左邊的少年邊走邊笑,「祖爺爺已經騎鶴去了。」
听這言辭,傅玥心中已有了「他們莫非是焦飯野老的徒弟」這一念頭,再抬眼,一道身影出現在兩名少年身後。
濃墨身影,仿若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縱眼當今江湖,從來不缺少年才俊、風流俠士,只是,這人無端端這麼走出來,不牽風,不帶霧,甚至一點輕功也沒用上,卻將一室人等全都比了下去。
他一襲黑袍,袍角墜了些白,皺褶起伏,不知是什麼花紋。深墨衣衫映得他膚色白皙,雖然唇色略淡,但無損其縱眉長目的優雅。最為詭異的是他的發色,鬢角各挑了一縷束起,宛然陰雲密布前的天空色澤——蒼灰無力。
酸丁詞客,風月貪婪,誰畫青山兩眉淡。縱然他衣色樸素,卻令人不由得暗嘆︰好一個典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