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轉過身,訝異的發現已經醒來,正坐在床邊看著她。
「你……」她原本想要質問他為何裝睡,但一轉念,說出口的卻是,「不,我一點也不覺得惡心。它們並不丑惡,如果不細看根本不會發現,我只是想到當時的情形,……我是說,是誰做的?」她並不想讓他誤會,說不上來為什麼,她就是在意他對她的看法。
他默默的凝視著她,久久才道︰「你真的想知道?」
沅音忽然想起他每次說這句話時,接著總會做出讓她不太愉快的事,例如上次是咬了她的脖子。
而這次……看他的表情,他即將說出口的事或許並不是她想知道的——即使她已經猜到了。
「是村民們?」她的聲音很低,看著他的表情說不出是驚訝,憤怒或是慌張。「他們用火燒你?因為你是……」
「妖怪的兒子。」他平靜的接下去,聳聳肩。「其實也不能說他們故意放火燒我,當時的情況是他們捉住了我娘,而我急著想要救她,村人怕我接近他們,會對他們不利,所以一起把火把扔向我,我的身上著火了,那幾乎燒死了我……如果後來我沒遇見沈家夫婦的話。」
「妖怪的兒子……」她疑惑的看著他。「但你……你是…」
他的表情幾乎沒有任何改變。「我的母親是人類,如果那是你想問的。」
她聞言瞪大眼。
「他們……捉住你娘,而她是……」她幾乎可以想像當時的情形,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村人的懦弱和自私了。」天啊……那時你多大?」
「七歲。」他撩起一撮銀色的頭發放到唇邊,平靜的道,「那時我的頭發還不完全是銀色,因為我體內的妖力尚未完全覺醒。後來白雲觀的一個道士告訴我,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我本來應該要到十六歲才會完全變成妖狐的模樣,而由于這個意外,我沒有辦法像其他的半人半妖一樣。自由的選擇自己的外表。只有在晚上時,我才會變成完全的妖怪,而白天,就是這樣四不像。」
她看著他,他的銀發在白天看來閃耀著美麗的光輝。
這對他來說或許就像一個詛咒,這樣與眾不同的外表招來的必定只有盲目的恐懼和怨恨。
想起他可能經歷的許多事,她不禁為他感到心酸。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她情不自禁走近他,蹲在他的膝前,握住他的手。「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讓你和其他人一樣嗎?」
他聞言冷笑。「也許有吧,那個道士曾提過要收我為徒,教我修法,但是我拒絕了。就算外表看來像人類又怎樣?我的血里流的還是妖狐的血液,那是永遠改變不了的。何況,我有更重要的事,怎麼可能跟他到深山里去?」。
「你是說,報仇?」
「是的,報仇。」他低頭看她,輕聲的說著,「從我逃離那個村子之後,我就一直計劃著報仇。我在沈家待了十年,他們兩人膝下無子,對我視如己出,但我沒有一刻忘記當年的事。只是因為沈家夫婦年事已高,為了報答他們的救命及養育之恩,一直到他們去世之後,我才終于能回到這塊土地,替我娘報仇。」
「但你一直沒有下手。」她撫著他手上燒的的疤痕,低低的道,「如果你真要報仇,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始終待在這里只是命令村人送食物上山?」
「那只是一些小樂趣。」他看著她的動作,沒有把手抽回來,冷著聲音道,「也許你不知道,沈家是這附近有名的首富,我被他們收養之後,便一直被養在深院里。但是有許多人願意听我的命令行事,只要我隨便丟出一錠金子給僕人,命令他們做一些事,要假裝銀狐在山上其實是一件容易得不能再容易的事了。
「我先派人假裝銀狐出現,他們當然知道那是我回來復仇。要他們送大部份的食物上山,是為了讓他們恐懼、害怕、受折磨,等到他們已經習慣服從時,我再叫他們送年輕女孩子出來,接著是年輕人,等到那村子里剩下的都是我的仇人時,復仇的時刻就到了。」
她默默的听著,訝異的發現自己並沒有感受到恐懼。
如果他真有如自己所說的那般冷酷,此時她早已橫尸荒野,怎能安穩安坐此地,有吃有穿有住?
不,他或許一心復仇,但無意傷及無辜。他或許真的有心報復,但是她懷疑他是否做得來冷血殺手?
而當村子里只剩下一堆老人時,他打算怎麼報復他們?
「你打算怎麼報仇?」她慢吞吞的道,「嚇死他們,殺了他們,還是把他們全丟進鍋子里煮?」
他聞言皺眉,抽回。自己的手,放到身後。「我不喜歡你的語氣,你是在嘲笑我嗎?」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反問,「這間宅院又是怎麼回事?既然沈家那麼富有,你為什麼要住在這里?繼續派人到這里裝神弄鬼豈不是比較容易?」
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猶豫該不該告訴過她。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干爹的生意需要人照料,他過世之後,大家全涌進我住的地方,要我拿主意。但是我對生意一竅不通,何況……」他譏消的一笑。「做生意需要四處走動,而我恰巧不能,所以我就把那些財產全送給了干爹的幾個親戚,只留下了這間宅院。因為這里是當初干爹救了我的地方,而且……它現在的樣子很適合我這種人住。」
「那是你的想法。」她的口氣頗不以為然。「所以呢,你把萬貫家財全部送人,只替自己留了一間破房子,就因為你覺得自己不配?」
「我並不蠢,姑娘。」他的聲音中諷刺的意味十分的濃厚。「我不過是把生意交給他們去做,而所得的利潤,我仍可以分得其中一份。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有錢送你到山下展開新生活?你總不會天真的以為那是用妖法變出來的吧?」
「啊!」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這我倒沒有想過,你能嗎?變出一堆金銀珠寶?」
「我的妖力已被封印。」他淡淡的道,撥開額前的頭發,指著右傾一個菱形疤痕道,「這是那個道士做的,他說我心中怨氣太重,而又無法駕馭自己強大的妖力,唯恐我失控傷人,所以在我的傷好之後,便封印了我大部份的妖力。」
她輕輕撫模著那菱形的疤痕,輕聲的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身上有這麼多的疤痕……痛嗎?」
他捉住她的手,放下頭發重新復蓋住它。
「剛開始封印時常常會痛,那個道士說是因為兩股力量互相對抗。現在已經不痛了……」在看見她的眼神時,他又補充了幾句,「很久以前就不痛了,你不用露出這種表情、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如果我憐憫你……」她扯動嘴角,搖頭道,「那也絕不是因為你的身世,而是因為你可悲的腦袋。」在他生氣之前,她放柔了音調,「我只是不敢想像你經歷過了這些,而居然沒有變成一個可怕的人。一定是因為沈家夫婦的愛,才讓你不至于被復仇之火所蒙敝。」
他看著她的眼神,仿佛她方才說了什麼恐怖的話一樣。「你剛才一定沒听清楚我說的話。我要復仇,我就是為了復仇而活回來的,任何人都無法阻止我。」
「是嗎?」她轉頭,越過打開的窗望向外頭,大漢在庭院里追著鳥兒,玩的不亦樂乎。「如果我要復仇,而又有像你那樣的家產,要逼死一村子的人並不是一件難事。就算不想損及無辜,也還有其他很多的方法可以無聲無息的殺人泄恨但你什麼都沒做,只是住在這宅院里,用最麻煩的方法叫他們獻上年輕人,再把他們送出去。如果我想的沒錯,你根本下不了手,你連一個人都殺不了,怎麼殺全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