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月光?
他看到一縷月光?
停下步子,閔友意抬頭細看。此處是一間寬闊的天然洞室,洞頂怪石嶙峋,石筍倒垂,部分石筍尖上懸著水滴,筍叢內瓖嵌著一些小石洞,不知通向何處。細細一想,這洞走起來彎彎曲曲,卻並不深,似乎繞來繞去只在山壁邊打轉,這也使得洞臂非常薄,他所見的那縷月光,便是從壁頂上的一個小洞透進來。
扁線曲折的把戲對他而言並不神秘,幾塊銅鏡便可,何況,那束月光是直接透過壁洞射入,他再看了一眼,心神便被光束照射到的東西吸引。
雖然只有一縷月光,卻足夠讓石洞清晰若明,光點投在石壁一角,那兒有一塊四四方方的半透明石床,不知是何種石料,顏色偏白,像冰,又不似冰,石上,睡著一柄銀鐵大刀。
這刀莫非就是……他向石床走去,心頭暗忖︰這兒要機關沒機關,要護衛沒護衛,如此簡單就讓他看到,應該不是傳說中的漸海鱗牙吧?
只顧猜測,不知不覺已走到石床一丈處,若他此時低頭,會看到地面布滿灰塵,而石床三丈之內,只有一人的腳印。只可惜他的視線全定在那柄刀上,也就未曾注意到。
誰的腳印?
他的。
很大的一柄刀,刀身銀白,刀面盤纏著一層霧氣,在月光映射下蕩漾出些許幽藍色,無鞘,刀柄是黑色,烏鐵打造,柄尾是鏤空的龍吞口,獠牙猙獰,那龍口之中竟也繞著微微不明的霧氣。
繼續靠近,靠到他能看清楚刀柄上的銘文時,腳步停下。原來此刀的刀身和刀柄本是一體,烏鐵刀柄是另外瓖套上去的,柄尾鏤空的龍吞口處露出原本的銀鐵刀柄,遠遠看去才會覺得有霧氣吐吞。他需要確定一下這究竟是什麼刀……在耳听四方的前提下,他徐徐伸出手,僅伸到一半,身後傳來細物破空聲,直沖肩胛襲來。他旋步移位,只見一物破影而出,擊上洞頂一棵石筍後,落地清脆。
一顆小石頭。
閔友意看向陰影處,那兒是光線的死角,他一時也看不清陰影里躲藏了什麼人。
「年輕人,這兒不是你來的地方。」陰影中的人開口,嗓音低沉。
心中暗咒自己為何沒發現對方的靠近,閔友意負起兩手,直接問︰「你是人是鬼?」
對方似乎無聲笑了笑,輕道︰「人。」
「是男人還是女人?」
「……」這是不是有點明知故問?
「不回答我就當你是男人,是男人就好辦,」閔家蝴蝶本性使然,邁前一步,問道,「你能不能告訴老子,這刀是不是漸海鱗牙?」
「是。」
「真的是……」低低嘖斥一句,閔友意開始抱怨。為什麼封塵九年的江湖名刀這麼容易就被他找到?難道說他的夜多部眾已經成了精,能上天,能入地,還能打洞?想到這兒,他從懷中掏出地圖,迎光細看,地圖上,在彎彎曲曲的一條線盡頭畫著一柄小刀,至于什麼刀……沒注明。
他現在可以肯定,夜多部眾果然對他這個窟主積怨甚久。
「年輕人,速速離去,老夫可以不追究你偷刀之事。」陰影中響起的聲音打斷閔友意分神的抱怨。「偷?你送給老子,老子還要考慮一下要不要。」他嗤笑一聲,又道,「老子……老子……」
啞口?
不,他在想接下來該干什麼。刀他是看到了,也確定是漸海鱗牙,一事已了,他應該轉身去找人……不過……想到方才偷襲的石子,他轉而說︰「老子不和無名之人說話。」
話字音未落,他已撲向陰影處。听聲辨位,他動如魅影,轉眼五指已抓向對方,剛觸到一片衣角,卻被那人躲開去。飛快旋身,屈腿,換一招「游龍擺尾」直取對方下盤,那人身手靈活,轉眼躲開,卻仍然立于陰影中,不露廬山真面目。
「好身手,年輕人。」那人的語氣頗有長輩之態。
「承讓。」閔友意呵呵一笑,「你長得很難看?」說話間,足下輕點,鳶飛戾天,人已飛撲過去。他只攻對方下盤,對方卻一味閃避,似不想與他過招。戲戲勾唇,一招「虎坐山丘」貼地橫掃,逼得那人躍起,轉眼,他緊追一招「長龍引水」,兩掌撐地,身體倒立,飛踢那人。那人在空中無法轉身,落地之勢已定,眼看著——
足尖兩兩相抵。
那人機敏,既然下無落足處,他竟借力換氣,轉向石筍掠去。
「輕功?」閔友意輕輕一笑,提氣掠上。
兩道身影在石筍間你追我趕,其形翩若驚鴻,忽閃忽現,仿佛雨龍戲珠于雲端,又似乳燕啄枝于絮間。一人神龍擺尾,如颯颯秋雨,一人青帝歸心,如淺淺石榴,石筍間,只見衣角飄飄,仙蹤難覓。蹁躚交錯時,洞內間或響起拳掌交錯聲。
追得煩了,閔友意解下腰帶,振臂一抖,靈蛇吐信直射那人腳踝,他無意纏住那只腳,只想將他打落而已。那人險險閃過,人也落在洞壁光亮處。
人,看見了,可他背向而立。
深藍色布袍勾出一道素清的背影,披頭散發——至少在閔友意眼里是如此認為,發間夾雜著些許灰白,年紀……
「你又不是女人……」無良的閔蝴蝶一邊系腰帶一邊譏諷,活似尋歡一夜的紈褲公子,「怕老子看見你的臉嗎?轉過來,轉過來。」
那人肩頭動了動,飛快轉身,容貌盡顯︰眼角有些細細的魚紋,大半張臉掛滿胡須,年紀……肯定夠老了。
閔友意嘴角抽搐,糟老頭一個。
他打量的同時,那人也打量著他,片刻後,點頭道︰「後生可畏,老夫佩服。」
「老子可不要你佩服,你浪費老子的時間,到底想干嗎?」
他左一句老子,右一句老子,听得那人頗頗皺眉,「你夜闖遙池宮,可是為了這柄刀?」
「是。老頭,你是守刀的護衛?」
「……」那人突然走到石床邊,找了塊石頭坐下,沖他道︰「年輕人,你若能將漸海鱗牙帶出山洞,老夫便放你離開。」
看老頭子詭異的態度,難道這刀有什麼蹊蹺?閔友意默忖片刻,開口︰「此話當真?」
「當真。」
「無假?」
「無假。」
「你是不是守刀守煩了,故意讓人偷走,貝蘭孫怪罪下來,你將失守的過失推到偷刀賊身上,從此安享晚年?」閔友意不怎麼認真地推測。
「……」胡須抖了抖,老者額上出現可疑的青青菜色。片刻後,額上菜色淡了些,老者開口︰「你是拿,還是不拿?」
閔友意嗤笑,踏步上前……
沒事!居然沒事?
安然站在石床邊的閔蝴蝶沮喪得想哭。好歹這也是武林傳說中的鎮宮寶刀吧,可不可以給他一點刺激,諸如在石床邊設個暗器插個機關什麼的?這麼無驚無險,讓他這個夜多窟主很沒成就感啊。「你以為老子扛不動……」低低咕噥,他握上烏鐵刀柄。
涼!
先是掌心一片寒涼,然後……寒意如山洪卷地,瞬間透過血液流遍全身。他驟然松手,五指在刀柄上方懸空,體內寒意才慢慢退去。
漸海鱗牙,寒鐵鍛造,通體陰寒,武功平平者根本無法握在手中,又如何將它拿走。
難怪老頭子這麼大方……雙眸瞪視漸海鱗牙,眼珠向左一動,閔友意睨向滿臉胡須的老者︰當老子扛不動嗎?扛給你看!
運氣于脈,五指遽抓,握緊烏鐵刀柄,刀尖在空中畫出半彎銀弦,漸海鱗牙已找在了他的肩頭。旋步轉身,他大步向洞口走去。